“我难道是个要你拿命才能救的废物吗。”
柳煦问他。
他问这话的时候,和沈安行离得很近,两个人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沈安行微张着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傻愣愣地看着柳煦,看着他眼里的冷静和坚毅,忽然就想,柳煦是对的,自己确实是沦陷在他身上了。
他这么想着,又感觉到心里好一阵恍然。
那些他七年后回来,所见到的所有麻木不仁的生不如死的活得痛苦被思念狠狠折磨得脱了骨的,都在柳煦这双眼里慢慢烧成了灰。
沈安行又见到了那年意气风发的光。
他看到这一捧被七年岁月折磨得虚弱成了点点星火,一直以来都需要他护着捧着的火光,在这一刻,重新为了他燃烧成了燎原的火。
沈安行看得恍然。
他忽然想,或许,柳煦说得对,他从来不需要沈安行用命来护。
“听着,沈安行。”
柳煦又对他说:“我确实比不上上高中的时候,毕竟我那时候年轻,这几年也活得不太好,我是希望你可怜可怜我,毕竟你他妈都死了七年了,我真是想你想得快死了,好几次我都想跳楼找你去,这七年也确实过得一点儿都不好——但是我不想你为了这点破事再去死一遍。”
“我一点儿都不想。”
“……你要是这次还死一遍,就别怪我跟你一起死了。”
柳煦说着说着,声音就忽的慢慢一阵阵颤了起来。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的冷静竟渐渐破碎,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浮现了出来。
沈安行看到他双眼慢慢发红。紧接着,柳煦揪着沈安行领子的双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我一点儿都不想再来一遍。”
“……你懂不懂啊。”
“我去那个破地方天天没日没夜傻逼似的忙……我就是受够了。”
柳煦说:“我天天脑子里都是你,每次想起你来我都忍不住想,怎么偏偏就是你死,怎么他妈偏偏就是你去死……我天天想你想得要疯了,就只能把所有时间都塞满,忙的时候我才能喘口气……”
“……你懂不懂啊,沈安行。”
“你把我丢下去七年了。”
“你还要让我有几个这样的七年。”
“……你懂不懂,你害你自己,就是在害我。”
柳煦说着说着,就有两行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说到最后,他已然泣不成声。
“你再这样……我就要恨你了,沈安行。”
“你个混账东西。”
“我才不要你拿命来换我,我不是废物。”
他哭得声音颤抖,又吸了口气后,赌气似的又喃喃着同他说:“沈安行……我不是废物。”
沈安行:“……”
“我也不要活着。”柳煦哽咽着说,“我要沈安行。”
沈安行心中一动。
他抿了抿嘴,看起来似乎也很想哭。
可死人终究是没有眼泪的。他只好吸了口气,颤声道:“对不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想将柳煦拥进怀里:“我错了……对——”
他刚动作到一半,突然间,一个浑身焦黑但穿着红裙子的小女鬼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瞬间移动。
沈安行到嘴的话一顿,柳煦脸上还挂着眼泪,两眼还红着,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便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看。
这么一转头,他当即心肺骤停。
小女鬼咧了咧嘴,咯咯一笑。
“我操!!!”
柳煦当场吓飞,一把搂住沈安行,转头就要夺“行”而出。
但就在此时,谢未弦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别动!!!!”
谢未弦两千年前是个大将军,这么一喊惊天动地震慑人心,又莫名很有安抚人心的感染力。
柳煦愣是让他这一喊喊在了原地。
他回过头,看向谢未弦的方向。
这一回头,他就看到一柄金光闪闪的箭百步穿杨,以惊雷之势破空而来。
柳煦回头去看时,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柄箭就一下子射中了正咧着嘴咯咯笑的小女鬼。
正咧着嘴笑的小女鬼被一箭贯穿心脏。
柳煦这才看清,那柄金箭上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这两边的金色火光。而此刻,在贯穿了这小女鬼的身体之后,这金色火光就猛地炸开,向四周四散而去,爆成了一大片耀眼金光。
而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在这些金光之中,有许多佛经一样的文字向外不断飞快流逝而去。
小女鬼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柳煦一怔。
再紧接着,这些金光就渐渐由耀眼变得刺眼起来。
光芒实在太过刺眼,柳煦禁不住闭了闭眼。
等他再睁眼时,就见到四周已然变换成了另一番光景。
柳煦转了转头,看了一圈四周,发现这里居然是之前的寺庙。
他们面前,顶天立地的佛像居然破碎成了一地碎石烂瓦,成了满地狼藉。
有孩子的嘻笑声从耳边传来。四不通风的寺庙里无端起了风,那风徐徐向寺庙门外吹去,带走一声又一声的笑声与哭声。
而新人倪宁此刻就正站在寺庙门口,端着一把烛台,烛台之上是金色的火光。
明明寺庙外风声阵阵,倪宁的衣角都被风吹得飘飘,那火却丝毫不摇曳。
而不远处,谢未弦和陈黎野还站在铁树之上。
见到此情此景,谢未弦就伸手拦住陈黎野,带着他从铁树上一跃而下,把巨大的铁树收了起来。
他没多搭理倪宁,转过头,看向沈安行。
一看到沈安行的样子,谢未弦就眼角一抽,脸色阴沉了下来,啧了一声:“你搞什么?”
沈安行:“……”
谢未弦身上天生就有威压,这才刚说了四个字,沈安行就被他说得心里发虚起来。
他缩了缩肩膀,感觉像被高中班主任拎到了办公室,下意识地往柳煦身后缩了缩。
然后,他就看到陈黎野在看到他时,很明显地小小“喔”了一下,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
谢未弦这人也是神奇,人家新人就在外面端着烛台站着,他却根本就当看不到这个人形的重要出关工具,把他晾在一边,直接朝着沈安行走了过来:“你在这儿给我玩什么呢!?冻眼球玩!?你有病啊!?”
谢未弦来势汹汹,沈安行被他吓得要死,连连往柳煦身后缩。
也好在这里有个陈黎野。
谢未弦对能力反噬的事情一无所知,但陈黎野却从黑无常那里完完整整地听过事情的经过,也被黑无常单独拜托过这件事。
于是陈黎野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气势汹汹要去那边教育人的谢未弦,道:“行了哥,别生气嘛,黑无常给你的嘱托又不是一定要完成的,他不是也告诉你尽力而为就行嘛。”
“……”
谢未弦本来正在气头上,陈黎野这么一说,他的怒火瞬间便消下去了一大半。
抽了抽嘴角之后,谢未弦又回过头来,道:“那他也不能这样吧,都说不让用了还用,这不是跟范无救对着干吗!”
“你不能这么想,你自己想想啊,哥,你几个月前还差点没把他家里给拆了呢。”陈黎野面无表情道,“冰山地狱,你记得吗?人家就是请我喝了个茶,你差点没把他地狱的天花板给掀了。你看看,都是搭档没了,你跟人家干过一模一样的事,还是在他的冰山地狱里,你有啥可生气的。”
谢未弦:“……”
“再说,你那时候把他家天花板掀了,他这次没听你话,这不扯平了吗。”
谢未弦:“…………”
这话还他娘的挺有道理!!
偷换概念成功的陈黎野眼瞅着谢未弦逐渐被他说服,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
他想。
陈黎野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的左眼已经被完完全全冻住了,眼皮里是一片白茫茫的冰,一点儿看不到瞳孔的样子,看起来莫名恐怖——就连对陈黎野这种已经过了八个地狱见过无数恐怖东西的人来说,都觉得这看起来实在有点渗人。
柳煦一向怕鬼,最怕这种看起来怪渗人怪恐怖的东西。
但他却完全没在意沈安行左眼上的这块冰。沈安行站不起来,柳煦就半蹲在他跟前,陈黎野看过去时,他还侧着身揽着沈安行,揉着他脑袋,跟他轻轻叨咕着什么,像是在安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