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他们的种族不以年龄作为成年以及年老的标准,是以力量作为标准。鉴于他未成年的时候就死爹死娘, 陆压道君把他捡回去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教导他。
等他突破某一阶段,从少年成为青年的时候, 还是蓝雨砌想起他有一件事情要告警温玉。
“你千万不要随便把什么东西送给别人,也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
温玉当时正在给颜如玉缝制新的裙子,闻言一愣, “为什么?”
“不是那个嘛……”蓝雨砌放下手中的书, “你们妖啊,送人东西或者接受别人的东西都是一种做交易, 必须有来有回的。”他说, “我举一个最糟糕的例子给你, 你如果给一样很珍贵的东西给一个凡人,那么那个凡人必须也给予差不多重量的礼物给你。这时候,如果那个凡人说, 给你的回馈是他自己……”蓝雨砌故意顿了一下吓唬他,“你的命就要和他的命连接在一起了。”
温玉听完蓝雨砌的话,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 实质上手中的针线已经完全错位了。“什么样的东西叫做贵重?”
蓝雨砌看着孑然一身的温玉,“你有什么例子吗?”
温玉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 “女蜗石什么的。”
蓝雨砌一脸“你疯了吧”的眼神看他。“那玩意, 你一辈子都不能送人。”
温玉拿针的手在颤抖。
缘分这种地方,一旦定下,就是斩不断理还乱。神拉扯不断开, 妖魔也无法分开。这天地之间,所谓无穷也无尽的东西,说不定就是缘这一字。
对于温玉来说,最好的走向就是,他一辈子都不要再遇上那个小孩了。就算遇上,也不要有比打招呼更深的交流了。
他的一切妄想,在这一个春天被毁灭。
妖怪遭受了温玉的攻击,如烟雨一般消融在空气之中。
温玉愣愣地对上萧怀瑾的眼睛,手中的油纸伞摔到了地上。
如果萧怀瑾看不见妖怪,他还能找个借口,例如说,他刚刚只是举起伞打虫子什么的,但是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本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元爷,一挥手,打死了一只身躯比自己大一倍的怪物。
萧怀瑾害怕、厌恶妖怪,他温玉就是妖怪。
温玉都不敢想象萧怀瑾的心理活动,他立马伸出手挡住自己的脸,转身就跑。
跑出了宫殿的范围,他干脆就飞身上屋檐,直直奔向了李不悟的家。“李不悟!李不悟!李不悟!”
李不悟又在亭里喝茶,乍一听到屋顶传来了温玉的声音,手一抖,一杯茶就洒在了地板上。“温玉啊,我好歹也是你师父的朋友,你就不能喊我一声叔叔吗?”
温玉从屋顶上跳下来,衣袂飘飘,仿若仙人。
如果李不悟知道这一位貌似青年的人虚长他五百来岁,大概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李不悟!”温玉着急地跑到他的面前。“糟糕了!”
“怎么了?”李不悟还是第一次看到温玉慌慌张张的样子,他不由得心也跟着提起来。
温玉把下半句话补全,“萧怀瑾知道我不是人了?”
“……”李不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你不就是,不是人吗?”
“但是他知道了啊!”
李不悟愣愣地看着温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一直以不给人发现你不是人而努力这是好的,但是我觉得皇上是可以知道的。”
温玉皱眉,“不是你叫我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我不是人吗?”
话再说下去就会陷入死循环了,李不悟想了想,住嘴、理头绪。
温玉又想要和他聊另一件事情,“萧怀瑾讨厌妖怪的,我觉得我暴露了身份以后就不适合待在他的身边了。”他在找尽办法推脱,“而且他现在身边也有烛龙相助,我觉得我有点儿多余,真的。”
李不悟似笑非笑地看着温玉,“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呢?”
温玉干干脆脆,“我想回家。”
“哈哈,你啊!”李不悟捧腹大笑。
温玉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行吧,如果你忍心看着天下苍生受难。”李不悟一下子就收了笑容,“你是见过的吧,我记得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上蓬莱,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你。当时我带着你和陆压道君上了山,我们一起看到了人吃人的人间炼狱……那一个地狱,现在也依旧存在着。”
天地似熔炉,众生皆煎熬。
我们看不见
并不代表就不存在,在这繁华夏都之外,多的是极穷之地,那里一片黑压压。土地看不出花儿,天空只有乌鸦飞过。
因为皇朝不作为啊,人民只能当做牲畜。
战乱、灾荒、疫病。
李不悟知道这不是一瞬间就能全部解决的事情,但是他现在连一步都踏不出去。“这个皇朝只剩下一个人了,就是萧怀瑾。”
说来有些可笑,他从来都知道这个十八皇子,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他继承大统。就是这一个没有想到,萧怀瑾就被高湛接走的,导致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也导致这个皇朝变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夏凉已经不能再承受动荡了,所谓的起义,换个人当皇帝。这一个破落的皇朝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温玉坐在他的对面,“所以,其实你自己也看不起萧怀瑾。只是因为你没有选择了,所以才要救他……不,你根本就不想救他,你只是想要救你的国家。”
李不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意从心脏里面剥离开来。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萧怀瑾才不会选择你,不会相信你。”温玉冷冷地说道。
李不悟一愣,他没有想到温玉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我算是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叫我来,不过是想要让我赶走他身边的妖魔鬼怪,然后你自己要成为那个挟持他的妖魔鬼怪。”
温玉想,这个世界的人果真没有意思。
李不悟想要开口解释,却看见温玉平地消失,再无踪影。
“你连个人都不想救,你还有救一个国家,终究是虚妄。”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这一日以后,温玉就再也没有了踪影。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钦天监报道。
他出现的这些日子,也没有和多少人结交,所以发现他不见了的人也不多了。偶尔景阜会去问问汤若望,“那一个状元爷呢?”
汤若望还在拿着罗盘在测风水,“该留下来的不会走,该走的也不毕强留下来。”
张之仪也发现温玉突然无影无踪了,但是他更糟糕,两个能问的人也没有。
萧怀瑾对外依旧是卧病在床,但是不妨碍他召唤李不悟过来。
“温玉是你推荐来的人是吧?”他靠在床上,手里正拿了一本淫/秽低俗的春宫图。
“是的,皇上。”李不悟坐在椅子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也爱邪魔之道。”他冷哼。
李不悟抬头,看着这一位模样依旧稚嫩的少年帝皇。经过温玉的一番点拨,他突然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始终得不到萧怀瑾的信任了。
“皇上。”他第一次想要开诚布公,“温玉确实不是人。”
“大胆!”萧怀瑾用力合上了书,不怒自威,“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厌恶邪魔歪道!”
“他不是邪魔。”李不悟弱弱地反驳。
“那他是什么?”萧怀瑾状若无意一般顺着话题套话。
李不悟闭嘴。
“……算了,你叫他来见我吧。”萧怀瑾将书放下。
李不悟终于有个机会再说一句话了,“他估计已经回家了。”
“回家?”萧怀瑾不敢置信,“你不是说,他是你找来辅助寡人的吗?”
李不悟嘀咕,“谁知道他突然做什么?”
萧怀瑾皱了一下鼻子,一脸的不开心。
李不悟看他也不想说话了,干脆就退下了。“因为皇上龙体抱恙,很多的事务都被高丞相给接手了。虽然丞相确实出色,但是国家不能没有皇上,还请皇上切记保重龙体。”
萧怀瑾表示明白,挥了挥手。
等李不悟退出这个房间以后,萧怀瑾才把手伸进被窝里,将一条白色的小蛇给揪出来。“小蛇啊,你说他为什么跑啊?”
小蛇什么都不知道,小蛇将脑袋搭在他的手腕上,能不动就不动。
萧怀瑾看着它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我是害怕,但是他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自言自语,也不担心自己的心里话被一条蛇知道。但是万千思绪在心头,萧怀瑾都无法表达,他只能说一句话,“他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白色的小蛇伸出了舌头,蛇信子搭了一下萧怀瑾的大拇指。
还有想要怎么样 ,他当然想要回家啊。
他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一离开李不悟以后,他就回府邸收拾了东西,跟稚机他们告别。那一群妖,
知道他要走的时候,全部敲锣打鼓,欢送他出门。温玉当然也是快速跑到了城门,然而他的脚步一迈,发现自己居然怎么样也走不出去。
“这个夏都有阵法。”飘过的鬼魂看着他在城门边上挣扎了半天,忍不住出声。“妖魔鬼怪只能进,不能出。”
“我又不是妖魔鬼怪。”温玉不服。
“那你是什么?”鬼魂问。
温玉张开嘴巴,一时半刻居然回答不上来。
当然,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通过黄泉离开。但是他只要一出现在黄泉,就会被抓住当劳动力。黄泉流动的时间跟凡间不一样,他这一去说不定就会在地底待好几年了。
没有办法的温玉只好准备打道回府,只是他刚走到了街边,就看见李不悟走进了他的家门。
为了躲避他,温玉只好跑进了皇宫,变成了小蛇的样子,在萧怀瑾的屋子里占据一方天地。
萧怀瑾似乎还在想着他,嘀嘀咕咕个没完。温玉听着他的声音,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萧怀瑾看它睡着了,感兴趣地把他抱在怀里,看着它盘成一团的可爱样子。
其实萧怀瑾不怎么喜欢动物,尤其是这种冷血的动物。但是他在看见这只小蛇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想要接触它,想要抚摸它,想要拥有它。
小蛇睡着了,无意识地用尾巴卷着他的拇指。
萧怀瑾心花怒放,因为温玉突然消失不见的烦闷心情被清扫了一小片。
温玉就这样睡啊睡,等他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朦朦胧胧。“嘶。”他从丝绸被子里钻了出来。室内的温度不知道为什么上升了许多,它觉得很舒服,意识再一次变得迷迷糊糊。
就在它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只手指挑逗起它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