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祁白露打开手里的卡片,映入眼帘的是这样四个字。
地板上扔着拆包装盒的美工刀,以及粘了一层一层胶带的纸盒,取出的东西斜倚在旁边墙上,那是一副尺寸不小的油画,上头盖了白布。
今天的确是他的生日没错,但这是谁送的礼物,祁白露穿着拖鞋和睡衣,站在客厅中间思索。卡片上面没有署名,只有背面印了一行法文,可能是画展的名字,简直莫名其妙。一开始他以为是阮秋季准备的惊喜,但这并不像阮秋季的字。
祁白露把可能送自己一幅名贵油画的人想了一遍,没有结果,目光只好重新落回手里的卡片上。越看字迹,越觉得十分眼熟,仿佛过去在哪里见过,特别是“乐”的最后一点,写得很有力道。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写“玉”字的那一点时,总是力透纸背。
祁白露忽然松开手,下意识将卡片丢了出去,卡片飘落在地板上,依旧正面朝上。他向后退了两步,将身体贴靠在墙上,怔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
是郑昆玉的字。
祁白露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目光转向那副盖着白布的油画,白布下端露出了一角绿色,右下角贴着画家的签名,看起来是法文。他走上前伸手揭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印象派风格的画作,画的是奥菲莉亚之死。
祁白露记得这幅画,五年前,他跟郑昆玉去巴黎,在一个画展上看到过。当时他站在画前看了好一会儿,回头发现郑昆玉在他身后伫立良久。
一个死去的人怎么可能为他写生日快乐,又为他送生日礼物,祁白露觉得自己疯了,不然就是这个世界疯了。他慢慢蹲下去望住卡片,再次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妄想症,这真的是郑昆玉的字。
字是黑色钢笔写的,稍稍褪了点颜色,一笔一划可以看出写字者刚硬的个性。祁白露当即别开眼睛,捡起卡片扔在柜子上,自己走得远远的,他一直走到窗边,掏出手机给程文辉打电话。
程文辉前两天说有一个国外快递给他,他没怎么在意,因为程文辉在外地,他让程文辉转寄给自己,这个包裹就是程文辉转寄的那一个。可是电话接通了,程文辉也很糊涂,说虽然包裹上填的是他的号码和地址,收件人写的却是祁白露的名字,他还以为是祁白露特地让他代收,以往这种事也常常有。程文辉问快递有什么问题吗,祁白露说没什么。
之后跟画展工作人员的联系颇费了点力气,祁白露等了很久那边才接起,他的英语很差,只能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经过漫长的交流与沟通,祁白露终于知道,五年前,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郑先生在巴黎买下了这幅画,他们则按照对方填写的时间送达。
这些他都可以明白,可是为什么是五年后。
因为他以为五年后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祁白露茫然地抬眼,看到自己在窗玻璃中的倒影。玻璃中的那个人,瘦,短发,依旧是美丽的一张脸,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好像又看到那是巴黎地铁中的自己,一抬头看到窗外的隧道,外面偶尔有广告牌闪过,像一颗明亮的星子飞驰过去,郑昆玉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他有些记不起他的脸,好像他一直在刻意地遗忘。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的视线只能堪堪停留在郑昆玉的鼻尖,再怎么往上寻找,都找不到他的目光。
但是关于巴黎的回忆还是逐渐生动起来,他渐渐记起郑昆玉穿的大衣外套,记起路过的金发女郎身上的香水味,记起新桥的那场雪,记起La coupole餐馆的探戈,最终他记起郑昆玉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
从酒店客房的露台望出去,可以看见铁塔的一角,祁白露放下行李箱,第一眼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郑昆玉把小费给服务生,回头看到祁白露站在落地窗边,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房间内暖气很充足,没过一会儿祁白露觉得热,他刚转过身,郑昆玉将行李箱里的一件衣服撂在双人床上,道:“穿这件。”
郑昆玉挑的是一件羊绒外套,今天巴黎不太冷,穿这个的确刚刚好。可是连他穿什么衣服都要管,祁白露不免有点气闷,这个人对他的头发丝儿都有控制欲。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郑昆玉还盯了一眼他的腰身。
他知道郑昆玉最近嫌他太瘦,不仅抱起来不舒服,以前买的衣服也稍有些不合身。出发之前,他们一直在闹别扭,祁白露跟他同桌就吃不下饭,郑昆玉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其实他刚跟郑昆玉的那年冬天,也闹过一阵绝食,郑昆玉冷眼旁观,看他捱不过去就给他打营养针。祁白露还记得最后一天郑昆玉拿来一块蛋糕,等他意识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在吮手指上的奶油,而郑昆玉正一边吻掉他脸上的奶油渍,一边从后面*他,祁白露后知后觉意识到郑昆玉用了什么*张,就好像他只是一块任人品尝的甜美的食物,郑昆玉轻轻松松就将他打回原形。
他们去酒店餐厅吃饭,没吃几口祁白露不动了,郑昆玉坐在对面停下手里的刀叉,朝他投来目光,仿佛他手里的刀是用来切祁白露的,祁白露道:“我吃饱了。”
郑昆玉看了眼他盘子里丰盛的食物,道:“不好吃就换一道菜。”
“跟吃的没有关系。”
“那换一家餐厅。”
祁白露坐着不动,郑昆玉起身离开,走过来将他膝盖上的餐巾拿走,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仿佛要体贴地帮他拉椅子,道:“如果下一家还不想吃,就去下下家,直到你喜欢为止。”
餐厅服务生已经在注意这边了,祁白露沉默片刻,把桌上的餐巾拽下来铺平,拿起了餐叉。郑昆玉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祁白露将食物塞进嘴里咀嚼之后,这才重新开始动刀。食物很美味,祁白露只是单纯胃口不好,也有那么一点故意跟郑昆玉作对的想法,虽然他很努力,最后也没吃下太多,郑昆玉看在眼里。
之后在店里试衣服,郑昆玉让店员给祁白露量一下尺寸,店员一边记下尺码一边报给郑昆玉,郑昆玉靠在镜子旁边,瞥了眼祁白露的发顶,道:“长高了。”
其实只长高了一点,在郑昆玉面前他永远要抬头看,祁白露不喜欢郑昆玉的语气,就好像自己还是小孩一样。最后店员把信用卡账单交到郑昆玉手里,祁白露说自己可以付,郑昆玉低头签字,完全不搭理他。
祁白露看着他签名,“玉”字的最后一笔出锋,几乎力透纸背。
第一天他们在酒店休息,第二天,祁白露要去拍早在国内签好合同的美妆广告。负责人计划两天拍完,如果祁白露状态好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完工。可祁白露虽然擅长拍戏,却一点都不擅长拍广告,再加上现场工作人员都只说法语或英语,拍摄过程困难重重。下午郑昆玉去棚里接他,祁白露的临时助理兼翻译把现场情况转述给郑昆玉,无奈地道:“状态很糟糕。”
郑昆玉似乎并没有失望和不满,但当翻译说到祁白露差点被倒下的镝灯砸到时,郑昆玉扭头看了她一眼,翻译被他的眼神绊了一下,差点忘记怎么说话,眼睁睁看着郑昆玉走向椅子里的祁白露。
除了手背上一道浅浅的划伤之外,没有别处受伤,祁白露不想小题大做,郑昆玉也就没有追究。拍了两天之后,拍摄依旧没有一点进度,郑昆玉亲自到场,但祁白露的拍摄状态如翻译所说,是真的糟糕。
这次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祁白露照旧拘谨和别扭,导演脾气又不好,从早到晚,棚内都被低气压笼罩,最后在一个小细节沟通不畅时,祁白露没忍住丢开台本,不顾导演的指挥从镜头前走开,现场差点乱成一团。
不只是状态不好的问题了,祁白露看起来焦躁不安,像只受了惊的猫,郑昆玉看他往外走,走上去拉住他胳膊,祁白露甩开他的手,看清是郑昆玉之后怔了一秒。郑昆玉将他带到化妆间,又把门反锁了,郑昆玉一句重话还没来得及说,祁白露的声音先消沉下去,道:“我不想拍了。”
“为什么?”
“不喜欢。”如果不在有安全感的环境中,祁白露很难进入状态,况且一被陌生男人接触发肤,他就会产生应激反应,不受控制地反感。这些他不可能跟郑昆玉讲,只能生硬地做出回答。
“休息一会儿再过去,别任性。”
既然郑昆玉这么说了,祁白露靠在化妆桌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找镇静剂,郑昆玉捏住他的手腕,祁白露道:“你连药都不让我吃了?”
“这半个月你吃了一个月的剂量。”郑昆玉看了眼祁白露被造型师扯乱的衬衣领子,将他手里的小纸包拿走。
祁白露想要抢回来,郑昆玉有些冷淡地瞧着他,将他禁锢在双臂中,任凭祁白露怎么折腾也岿然不动。祁白露气得说不出话,最后安静下来,垂着头生闷气,郑昆玉看他老实了,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结果祁白露立刻把脸别向一旁。郑昆玉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亲了下他的锁骨,然后又重新去找一个吻。
反正郑昆玉永远不懂温柔,祁白露被亲到一半才想起,该死的,他是来拍美妆广告的,今天化了妆,这一下口红都被吃掉了。他想尽办法推开郑昆玉,看到郑昆玉的脸时,虽然努力板着脸却还是露出了破绽,郑昆玉看他表情,抬头看向祁白露身后的镜子,用手指拭了下自己的一边嘴角。
祁白露比他更狼藉,嘴巴周围一片都是浅浅的樱桃红,郑昆玉低了低头,道:“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