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盖的是一张薄毯,一滴水渍突然落在了薄毯上,然后紧接着一滴,两滴,无数……
沈云间捧起他的脸,抹去他眼角的泪。
这是沈云间第一次看到沈也这般落泪,彷佛脆弱至极,一碰就会碎。
他知道,虽然多年来每次见到沈司潼时,沈也都是一副淡漠模样,但这个唯一的弟弟对他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这些话,前世他对我说过类似的,”沈也突然道:“骂我不孝,骂我狼心狗肺,瞧不起我,怨我恨我。记得吗?在你初二那年,就是你被剪刀刺伤那年,我告诉过你的。”
“只不过前世他是在诛杀我那年说的,今生,他现在便说出口了,原来在他小时候就这样想了。”
“他的童年,和我的,终究不一样。”
沈则成和云雪琴毕竟上了年纪,都已经是不惑之年,可在沈云间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两个年纪尚轻,年轻气盛脾气不好,又是第一次做父母,所以难免不合格,沈云间一直在咒骂和暴力中长大。
可随着沈云间长大,跟他们关系越来越远越来越僵,甚至今年过年都不肯回家时,这在乡下农村,未婚子女过年不回家是件不小的事情,尤其沈云间还是个高中生,沈则成和云雪琴会受邻居的八卦和议论。
以及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即使沈则成和云雪琴没读过什么书,没受过什么太好的素质教育,但上网上多了,大概也知道了,不能这样对待子女,家暴原来是不对的,这已经不是旧社会了,打人陋习已经过去了。
所以面对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沈云间身上学到了教训,起码会做父母了,哪怕有时候因为脾气不好忍不住骂人吼叫,但起码克制着没有再动手。
他们也怕,万一把沈司潼也打跑了怎么办,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了,总不可能再生一个。
他们毕竟上了年纪,也怕将来老无所依。
“那我算什么?你算什么?小云间,我们算什么?我们为什么就要经历那些?甚至还在经历着!”沈也失控道。
即使沈则成和云雪琴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面对沈司潼时有所改变,可面对沈云间时,他们是改不了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而且他们是极其要面子的人,他们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也知道沈云间已经长大了肯定会记恨,他们的关系注定无法破冰,所以还不如坚持到底。哪怕能伪装一时,早晚还是会破功。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也抓住沈云间的手,“还有沈司潼,他怎么就忘了呢?他怎么就忘了呢?!”
沈云间倒是没有流泪,只是敛眸淡声道:“我从沈叔叔第二次消失后,就更少跟他们一起住了,继续一个人住在平安村,然后高中去了常明县。那时候沈司潼才四岁,不记事也很正常。”
虽然一般小孩子两三岁就记事了,但其实不可能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对个别事印象深刻而已,有些哪怕是成年人,连昨天吃的什么都没记住。
但显然,沈则成和云雪琴从小的家庭暴力,对于沈司潼而言不算“个别事”,他终究没有记住。
经历且记得那些的,终究只有“沈云间”。
“所以他前世那么羞辱我骂我,还要跟那些正道人士一起来杀我,因为经历那些的终究只是我而已,”沈也甚至忍不住笑出声:“那我能怎么办?在他记事后告诉他我的经历,传输给他我的恨意,让他跟我一起恨吗?”
“呵呵,可他到底在一个父慈母爱的环境下长大,我能传输得了吗?有用吗?他会信吗?就算信,他能共情吗?”
“难道我还要硬拉着一个满心是爱的人跟我一起恨吗?”
“在我曾经可笑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我以为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伴,而实际上他只是个看戏的旁观者!我和他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沈也近乎崩溃。
“可我们一样!”沈云间一把抱住他,“沈叔叔,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没有别人,我们谁都信不过,所以只能相信自己。”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只能相信自己,我们可以一直相信自己。”
“没有谁注定是谁的伴,除了自己,只有自己。”
沈也被他这样抱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忙着抹去眼泪,反而拥住沈云间,将他拥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