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烟火流萤

诓世 大咩哥 6938 字 2个月前

长坡之下, 千骑奔腾。青丘之上, 观者兴盛。

夜色浓稠, 视野受阻,本不适宜狩猎, 但又正因天黑雾重,显得尤为刺激与狂野。

“孟秋之月,凉风至,白露降, 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梵慧魔罗口颂《礼记》中的月令篇章, 醉发吴越之调,为这秋猎更添一份肃杀。

从游猎的骑军间收回目光, 负手转身, 对陀罗尼笑道:“他们玩他们的,我等也不要在这里空等。”

抬手一扬,扬袂若火。

“舞来。”

一管洞箫起,幽噎难凝, 千回百转。羯鼓横放在木座,两根小杖敲击, 鼓点密集, 像是一把接一把的豆子用力洒在鼓面上。

女人脱去上衣,将牛油抹在身上, 曼妙酮体在月下流光浮影,裸上身跳起《鸿雁》与《兵燹》。墨衣素女娉婷而立, 双手交叠放于腹上,白皙脖颈如鹤上引,唱的是雄浑沉厚的秦腔。

一卷雪席在两位君王之间铺开,有美姬躬身携来矮几,摆在席上。

梵慧魔罗抬手相邀,不等人回应,长袖一振,席地而坐。

遥望山始生霭,星垂旷野,略带懒倦地一招手。

“酒来。”

伊兰昭长裙曳地,从舞姬之间穿梭而过,跪坐于御众师身前,捧起一只赭色酒坛,高举过顶。

梵慧魔罗也不命她斟酒,亲手拎起白瓷斗,从坛中舀起一杯。

凑到唇边,喝了一口,泼去。

“差些滋味。”冷声道,“换。”

伊兰昭放下手臂,微微弓腰,膝行退入舞群。须臾,又奉来一只青色小缸。

御众师再尝,再泼:“再换。”

如是几次,终于满饮一杯。

梵慧魔罗拿起另一只瓷斗,舀起酒浆,递给拿督君主。

袖口染有大块暗红,手沾湿痕,根骨分明,犹如在泉中濯洗过的美玉。摊于掌中的瓷斗,粼粼如盛一碗月华。

“君饮盛。”

陀罗尼统御大漠数十年,从未如今日一般,恭敬无比地接过一杯酒。

仿佛那不是酒,而是神佛的恩赐。

扬脖饮下,烈如刀割,似有一团烈火自喉舌点燃,一路烧至腹内。让他这种喝惯烈酒的人,都忍不住捂嘴呛咳。

他这副狼狈模样,取悦了御众师。

那个男人朗然大笑,拍过他的肩头,起身,登上丘首,负手而立。红衣烈烈,犹如红莲。

将酒向天空一泼,顿时风起云涌,大雨弥天而落,却无法沾湿他的身影分毫。

“大漠动寒角,晚骑踏霜桥。夜宴方云罢,人逸马萧萧。忽如幽管凝,浪子风尘飘。归来视长剑,功名岂一朝。”

陀罗尼忘了赏舞,也忘了饮酒。

望着那凌风唤雨的男人,从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战栗。

那倾倒众生的皮囊之下,不是血肉,是烈虎,是真龙,是比那些还要可敬可畏的事物。

此时此刻,有至美之景,也有至美之人,陀罗尼却是心神被夺,身躯紧绷,握杯之手渐渐沁出汗水。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人物……只初会一面,便是惊心动魄!

“真是一场好雨。”

“雨声繁密模糊了足音,猎物与猎人难以嗅到彼此,也难看见彼此。”

一名杀手打扮的男人驻了脚步,抬手盖住额头,喃喃望天。

“算起时间来,他们也快到了吧?如果误了时间,就枉费我这几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竭力甩开某人。”

片刻后,有人高声唤他。

“你!对,那个新来的!站着做什么,来把这些东西搬过去。御众师正在宴请陀罗尼,都是上赶着要用的。”

“嗳,就来。”男子答应着,手拖牛腹一抬,便将一头百斤重的牛轻松扛在肩上。

靴底踏入雨中,溅起水雾。有雨水顺着耳廓淌下,落于箭簇似的耳坠,寒光摇曳。

逃命的路上,车轮滚滚,五辆马车急速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