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闭着眼睛, 未曾看见有空濛虚影自阿蟾身上浮出。
梵慧魔罗凭栏而座, 身形虚化若烟。
他伸手虚抚裴戎汗湿的头发, 目光越过人肩,与阿蟾交汇。
明日, 令裴戎忐忑的明日,他与阿蟾实不怎么在乎。
李红尘的涅槃,不过是漫漫道途中一个新的起点。
但是裴戎还年轻,做不到如不老不朽的长生者一般拿得起, 放得下。
他的狼崽儿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是粗野的, 也是娇嫩的。就像是幼崽需要哺乳,花草需要浇灌, 慰藉、关怀与情谊是构筑一道坚毅心垒不可缺少的石料。
裴戎需要阿蟾, 魔罗便给了他阿蟾。
阿蟾声音轻缓,潺潺地在魔罗心间响起:“本是好意,何必做得这般惹人生厌?”
虚幻的手指从湿软的发间穿过,梵慧魔罗长眸微阖, 宛如一双玉勾。
“你该懂得,我的好意对于他来说, 是负担。”
“人生百载, 相之天地悠悠,如梦亦如电。”
“你我看似威风八面, 但终究只是李红尘落在荷叶间的一滴水露,日晒便干。”
梵慧魔罗收回握不住的发丝的手头, 偏头看向窗外,神情淡淡:“别离从一开始便是定局。”
“所以我这魔头,要做便做得彻底,做得利索。明日也可走得潇洒,岂不干净痛快?”
阿蟾叹道:“魔罗……”
“行了。”梵慧魔罗推开窗牗,由得寒风与红叶漫入,昳丽人影渐隐渐散,笑声渐低渐无,“且专心点儿,若未能让他尽兴,便是你的罪过。”
裴戎从余韵中清醒,他回味了许久,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懒洋洋地将堆在肘间的衣衫拉起,他似有所感地睁眼,望向窗畔,微微一怔。
之前明明是他亲手关上的何时又被人推开?
“怎么了?”见人看着窗户神情怔忪,阿蟾拾起外衫,披在人的肩头。
裴戎摇了摇头,伸手搂住阿蟾,以额抵额,微笑道:“起风了。”
窗外苔青秋冷,红叶漫天。
一天加一晚,够做什么事情?
有的人只够睡一宿觉,吃三顿饭。而有的人足够勘破摩尼教经义秘藏,足够集结雄军万众。
谈玄借由《下部赞》所载堪舆,以接引众生金灯为引,辅以易经八卦卜算,终于确定明尊圣火所在——铁氏聚落附近的流沙海。
拓跋飞沙、依兰昭、独孤三位部主纠集苦海杀手,以雷霆之势进驻铁氏聚落,将里面的铸师、铁匠等聚集起来,分成三队。按照谈玄的指点,去往流沙海西、北、南三处。
在上千人的不懈操劳下,三处祭台于黎明时分建起,仿佛三柄直冲霄汉的利剑。
穆洛率领一众人马连夜出城,一路东走,接应他的军队。
在同苦海百里突袭秣马城前,他便以飞鹰传讯,送至刀戮王麾下数十城池,命令他们即刻整军西来,在秣马城与拿督决战。
这些时日,回讯的信鸽纷纷扬扬,如漫天大雪。
有的是诉说大漠儿女的欢欣鼓舞,他们忍受拿督苛律暴/政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日。是俯首认输,还是天光破晓,皆付与这场决战。
更多的回信是禀告拿督军队动向,六万大军六日前便已从龙城开拔,一路行军,一路集结,昨日距秣马城只余六十里之地,人数也增至二十万。
由陀罗尼亲自领军,并将他那群醉生梦死的儿子全都绑上战马,看模样,是要与大雁城决一死战。
穆洛叫人着重注意慈航剑客的动向,然却不见踪影,应是另有筹谋,大约不会出现于正面战场。
出城时,穆洛仅率十三名轻骑,归来时,却领着足足七万人马。
时间紧迫,来不及为人接风洗尘。甫一入城,穆洛见刺奴十一在城门口恭候于他,甩开缰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御众师与几位部主呢?”
十一抱拳一礼:“半个时辰前,御众师率诸位部主已去流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