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罕像条泥鳅似的滚了滚, 抹去脸上黑灰, 翻身坐起, 呸呸几口吐出泥沙。
裴戎收刀入鞘,将人拽起:“怎么回事?”
阿尔罕握住, 借力起身:“沙海中,我突受袭击,被人捆了四肢,塞在矿崖下的洞窟里。”
“他们离去时, 用巨石填了洞口。幸亏有一场爆炸,令洞窟坍塌, 露出一道缺口。”
“否则,我指不定要被困死在里面, 成为众多干尸里的一具。”
他掸去身上尘土, 大声咳嗽,左右打量,为这火映夜幕的奇景大吃一惊。
“圣火点燃了?看来我受困的时候,错过了不少事情。”
夜晚大漠气温骤降, 冷若寒冬,沙面与灌木间结起白霜。
阿尔罕搓了搓光裸臂膀, 备好的衣服已被岩浆吞没, 蹲在地上挑拣几番,选中一位身量相当的死人扒去衣物, 给自己穿上。
抬头寻觅片刻,疑惑道:“大雁城的人呢?”
裴戎递给人一袋清水:“战场纷乱, 许多事情未曾注意。不知从何时起,就没看见你的人。”
阿尔罕喉结滚动,正仰头畅饮,闻得此言,一口水柱喷出,腾地站起身来。
“若无我的命令,这群好汉子不会私自撤离,莫非有人冒名顶替于我?”
裴戎一怔,平静目光蓦地凛冽,与射雕者对视间,心中冒出同一个名字——穆洛。
若是有人特意困住阿尔罕,莫名顶替这位刀戮王亲信,其目标只能是穆洛!
阿尔罕二话不说,朝着秣马城方向,拔足疾奔。
裴戎快走几步跟上,复又停下。
回头望向圣火中的阿蟾,方才他亲口向人许下承诺。
如今,独孤重伤身残,派不上用场,拓跋飞沙、依兰昭与魏小枝离得太远,难以及时赶回。
至于谈玄……这个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公子哥不提也罢。
难道自己就把阿蟾独自丢在这里不成?
阿尔罕奔出数十步,见裴戎没有跟上,疑惑回身,顺着人眼看去,登时明白裴戎忧虑。
“你自在这里守着,我去就够了。”
“祸事由我而起,你放心,就算豁出我的性命,也要保刀戮王无虞!”
裴戎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这必然是陆念慈安排的杀招,独阿尔罕自一人过去,能做什么?
“去罢。”轻缓、平和、低沉的声音响起,一股热浪袭来,推着裴戎前进。
裴戎感觉自己仿佛被裹在四月的风中,温柔和缓,但又不容抗拒。
眼底映入火光,他的美人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双眸垂敛,神容高华,仿佛炉中神像,被锻得通明透净。
裴戎试图回头,却又被热浪推得更远。阿蟾虽未言语,但已态度昭然。
他非婆妈之人,微一咬牙,便已下定决心。
降住一匹失去主人,在战场间乱走的马匹,一声唿哨,打马疾驰。路过阿尔罕时,拽住人膊,拖上马背。
“等我。”留下一语,向北而去。
秣马城,战局如火如荼,仿佛一锅烂粥。
失去了密集箭雨,打散了井然军阵,拿督已架起云梯,登上墙头,与大雁城绞杀在一起。
短兵相接间,脚下踩着同伴的尸体,刀刃崩出豁口,鲜血流入眼睛。周遭疯狂而热烈的拼杀令人霍然生出错觉,仿佛此间已非人世,而是血海不干的阿鼻地狱。
对于穆洛来说,这是一场严峻考验。
他出身马匪,擅长埋伏、陷阱、奇袭与游击。
问如何截杀一支军队,他能一条腿蹬在桌上,提着酒壶,给你吹个天花乱坠。
但要让他守城,就好比捆住雄鹰的翅膀,让它同马赛跑……穆洛只能咬紧牙关,尽力而为。
越来越多的拿督士兵攀上城楼,山呼海啸一般,将镇守北墙的大雁城战士吞没。滚滚浓烟中,刀戮王的鹰旗烧了起来。
仿佛已预见胜利,拿督士兵狞笑着,排成两列向西墙突袭,这时从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
浓烟呛人,让人看不清彼此面孔。
为首将官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留给他们再次发问的机会。一抹刀光亮起,仿佛九天落下的流焰。矫健身影高高跃起,如虎豹扑入人群。
锋芒闪烁,照亮一只带疤的蓝眼,刀刃嗡鸣,人如收割庄稼一般倒下。
几乎单人独刀将北墙的敌人清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