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 隆隆声渐入沉寂, 拿督严阵以待, 仿佛一片铁灰石墙,玄甲湿透, 淌下漉漉冷雨。
倏然一面大旗扬起,万名先锋动作,负盾挎刀,向城墙豁口突进。
陀罗尼扬鞭立马, 自面罩下发出一声放肆大笑。
他亲身经历过的无数场战争证明,城破后敌人便是待宰的牛羊, 大漠终究归属于自己。
拿督先锋在城下聚拢,豁口处的烈火未熄, 照亮一双双狼也似的眼睛。
忽然, 火焰一荡,热浪袭人,激得人眼睛微眯。
有人闻见一阵嗡鸣,略感熟悉, 明白过来后脸色骤变,来不及发出警示, 无数乌光透火而出, 乃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箭雨。
数百人被扎成刺猬,无声倒地。
接着, 一声唿哨窜空,犹如鹰唳。
拿督兵卒只觉有热流自头顶逼来, 立时抬眼,滚油自墙头泼下,淋得满身满头。
皮开肉绽间,尚不及惨叫,嗡鸣再起,又是一轮齐射。
箭雨缀着火尾坠地,点燃火油,令城墙下再度化为火海,逼退敌人与风雨。
风中响起一声号角,由高转低,仿佛要吹出人的心肺,越吹越苍凉。
墙边石子微微震颤,呼啦——
火海两分,焰浪侧卷。
金刀乌骏的骑士从烈火中脱出,战马嘶鸣,扬蹄蹬于人身之上,那人满脸是血地倒飞出去,砸到了一片同伴。
有人反应迅速,扬刀结阵,挡于路中,却只见刀芒一闪一折,仿如雪电,贯穿咽喉于黄沙间泼出一抹虹色。
裴戎御马撞开尸首,驰跃而出。
身后跟着阿尔罕、巴达尔、阿克……秣马城内,但凡提得动刀,上得了马的,一个不落。
甚至那个断了腿的赫利,都以革带缠过大腿,紧缚马鞍上,引刀策马,相随于王身后。
拿督人被这乎预料的冲锋所惊,被杀了个手足无措。
接着,尖锐号令渐次响起,先锋官大声呵斥,稳定军心,厉声命令落盾张弦,予以回击。
然而,这是大雁城的豁命一搏,所骑皆是上好的云追马。
这群马儿跑起来像云,像风,像古漠挞卷不尽的风沙,区区数里耐不住驰骋,眨眼便撞入人群,霎时兵戈交兵,杀声混乱。
裴戎领队在前,一马当先。
不见金翎刀出鞘,刀光便如流焰翻卷,形成环断,斩腰而过,周边敌人皆如秋收后的麦秆无声伏倒。
双目掠过战场瞭望,在重重黑甲间寻得陀罗尼的身影。
勒缰驻马,腿夹马背,人与骏马皆昂扬而起。
张弓搭箭,巨大的力道令弓身开裂,弦动铮铮。
一箭射出,黄杨木的硬弓化为齑粉,羽箭破空,将漫天大雨击出层层水雾,其赫赫之威,令人胆战心寒。
堂皇战车之上,陀罗尼揪着身侧将领衣襟,大声怒斥:“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能炸死那个大雁城贼头么!怎么他完好无缺地出现在本王眼前!”
忽觉背心一寒,扭头转身,恰见“刀戮王”手中弓碎的场景,顿时一股冰冻般的悚然感,从后颈淌至尾骨。
“保护王主!”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无数盾兵向战车聚拢,仿佛一扇闭合的铁门,将陀罗尼护卫在后。
轰隆,盾牌轰然破碎,数排盾兵连同其身后的步兵、弓兵、骑兵等一起被风浪掀飞。风浪刮过的地面,泥土草皮皆被削去。
陀罗尼头脑空白,双手发麻,半晌怔怔转头。
箭射偏了,还偏得有点儿厉害,没能伤到他一点儿皮肉。
只是身后那面威风凛凛的大纛没了踪影,只剩半截光秃秃的旗杆,震颤不绝。
他跌坐在地,摊开两条发软的腿,大笑起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天、天佑本王。”
见到这个结果,阿尔罕呆了呆,既是震惊,又感可惜。
搓了搓下巴,砸吧着嘴:“裴……王上,您这准头不怎么样啊。”
裴戎垂下眼睛,摩挲着金刀,无话可说。
虽然他会得很多,刀法、拳脚、制毒、暗杀、拷问、伪装、书画、女红、琴瑟鼓乐等不在话下。
但他是个人,不是神仙,总有点儿不擅长的东西。
这射箭,阿蟾虽手把手地教过他,但那次……咳,调情多于教导吧?
“开路!”裴戎没有废话,一声低喝,御马闯入大风。
随他一语发出,冲锋阵型变化,以阿尔罕为首的中段提速,侧翼次第收拢呈扇形,头若锋矢,如刀锋一般狠狠插入拿督大军胸腹。
身为刀尖的裴戎,目不斜视,直指向陀罗尼,显然是要于万军从中取君王首级。
见大雁城的人仿佛一群疯子,不留后路地向自己这边突进。
陀罗尼眼角跳了跳,暗骂一声,挥手向身旁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