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终章

设乐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于次日起占据了新闻头条。

从新一代知名女演员与国民偶像的热恋,延烧至狂热粉丝绑架并监禁私会对象的案件,随着八卦杂志的过度宣扬以及社交媒体普遍发达的负面效益,连着好几天的盛大报道,成了普通民众都深切关注的社会问题。

讽刺的是,正因事态严重到触及犯罪,原本对清居等人的抨击瞬间平息。单身男女谈恋爱无可厚非,局外人不该为此表达责难。舆论总算是搭上这般正当的风向。

这次的事让平良介怀许久。不甘心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只能用幻想的来福枪在脑中把那些贬抑清居的评论家、顺势乱说一通的主播或搞笑艺人等等,一个个打成蜂窝。还把那些抨击清居的记者名字全部列进心里的死亡笔记本。誓言一辈子记仇。

接下来就只剩安奈回归演艺圈的问题,这是清居说的。事情已经闹得惊天动地,不如干脆公开表明正与桐谷交往,这点双方经纪公司均抱持同意见。

本来盘算采取传统手法让安奈与桐谷两个人一起或者个别开记者会宣布。然而考虑到宣言内容可能根据听者而遭受各种程度的扭曲,且八成免不了遇到记者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反过来想,禁止发问又会遭到抗议。

以话语为媒介自然难免产生误解。于是最终索性排除言语表达,决定以无文字的写真形式简洁表达事实。平台选择广受女性欢迎的时装杂志,召集一流的摄影师与造型师等人手。

【野口先生决定替安奈与桐谷的写真掌镜?】

这一天的晚餐席间,一坐下就被清居这么问。

【野口先生本来不太愿意,因为毕竟责任重大嘛。我也会以助手身份协助】

【咦,不是有个首席助手吗?】

【这次好像只有我参加】

香田明明就有时间,野口却刻意要求仅有平良协助拍摄。平良也不明白理由何在,还被香田嘲弄似地说【不愧是老师珍爱的弟子】

【...哼嗯,就你一个人喔】

清居的眉心似乎凑在了一起。

【野口先生好像特别关照你呢】

语毕还补上别有用意的一瞥。野口先生确实看重自己,但要是真自以为受到特别关照可就太愚蠢了。区区学生能受此待遇,平良相当感恩,同时也因为想不透原因而感觉站不住脚。沉默寡言兼暗沉的幼年经历让平良非常明白,自己绝非能受老师或学长年长者疼爱的类型。

【该不会是在打你的主意吧】

【什么主意?】

【有没有可能他是同性恋?】

平良不禁傻住。还在烦恼如何应付如此出乎意料的发言,清居很快地用一句【应该没那么刚好啦。】结束猜测。但仍忍不住提醒一句【事有万一,你还是要小心】

【小心什么?】

【例如晚上不要两个人独处】

【我又不女孩子】

不禁为他的天真发言而笑出声,但是清居随后板着一张脸告诫【反正你要小心就对了。】平良只得乖乖点头应允。无论听起来多没道理,清居的指令都是必须遵守的。

【话说回来,清居那边有发生什么事吗?】

如此随口一问,清居的表情骤变。

其实一直在找适当时机询问。

清居今天回家的时候心情非常好。他一向很冷静,即便有好事发生还是同样的扑克脸,但会透过一些小动作透露出来。

例如平良做晚餐时靠过来询问今天的菜色(清居平常从不过问菜色).,帮忙在桌面摆设筷子与水杯(清居平常从不帮忙).,提早坐在餐桌边等候上菜(清居平常都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直到平良喊他)。总而言之就是跟平常不一样,感觉就是遇上什么好事。不过要是平良很有兴趣似地提问就会让清居闹彆(bie)扭不讲。因此有必要故作自然提起。

【没有什么事啊】

清居冷淡回应。此时必须当作自己搞错,马上转移话题。清居吃了饭、喝了茶,轻吐一口气后才开口...

【最多就是确定明年要参加上田先生舞台剧的事情吧】

天啊----!暗自用力欢呼。清居的嘴角微微扬起。喜悦与自负的绝妙混合,显示他心情非常好的表情。

【上田先生就是清居很喜欢的那个剧导嘛】

【是啊。前阵子上田先生主动联络社长,今天去参加了徵选】

平良知道清居多次挑战过那个人作品的角色徵选。之前一直没能如愿,这次总算有好结果。不愧是清居,更应该说,那位剧导总算看懂了清居的魅力。虽然觉得有点晚,但总比一直都没看懂好。

【难说起初找我去徵选只是看中上次骚动带来的话题性】

这话令平良生起怒气。那位剧导未免太没礼貌了吧。立刻把那个人的名号追加刻进内心的死亡笔记本。不过清居坦然表示这种事常有。

【聚集再多、再好的演员,作品的品质再高,没有票房就没有下一个作品。舞台剧本来就是很难吸引人掏钱的作品类型,用话题性来选角的情况很多啦。以话题性为优先的舞台剧可能还占多数哩】

不熟悉业界的惯例,但依然觉得这不是清居该享受的待遇。

【但我也不是很能接受,还是有点火大。不过,知道人家根本没有期待我的演技反而是好事。今天徵选的时候放得很开】

徵选结束后,上田气势如虹地追上清居。称赞清居的诠释完美贴近角色,接着压低声音表示,其实这样违反规定,但是已经决定要让清居来演,恳求清居务必先把时程空下来。

【好厉害。不愧是清居。真的好厉害】

虽然超级感动,但为什么说出口的词汇(原文:词彙)总是这么匮乏。

【很多厉害的演员都说偶而会有角色上身的感觉嘛。像是附身又像是一种启发,真的很厉害。像我这种凡人完全无法想象】

没想到清居却一脸复杂。

【真正的怪人大多都认为自己是普通人呢】

【咦?】

【普通人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摆脱的枷锁,你好像习惯成自然似得经常跳脱】

偏头表示听不懂,清居转而盯着空荡荡的墙壁。

【被安奈念过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解放自我。本以为自己办不到。现在大概可以掌握跳脱的方法。今天演得超级痛快。好像喝醉一样,第一次那样云陶陶的】

还是听不太懂清居的话。但也不打算勉强弄懂。清居是天才,又是至高无上的国王,没办法理解实属正常。所以平良只是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清居。看似重现了白天感受到的亢奋,眼角微微泛红。

【大概,都是多亏了你】

虽这么说,清居还是没有看向这边。独自眺望自己的内心。

【满脸眼泪、鼻水、鼻血,表情奔溃。我在众人面前露出那么难堪的样子。只要回想那时候的情景就不再感到丢脸或害怕】

【是上次的事情吗?】

清居突然回神的样子,看着这头。

【那时候你昏倒了,所以跟你没关系】

【....啊。恩,也是】

暧昧地点头附议,暗自回想那场骚动。

清居似乎没有察觉,其实当时自己已经慢慢恢复意识。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清居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从没听过清居发出那么悲痛的声调。明白清居在哭却依旧不敢相信。但那是事实,清居哭着呼喊自己的名字。平良、平良,一次又一次。

---得赶快起来。

当下的第一个想法。清居出声呼喊,无论自己处于什么状况都必须回应。清居的声音把自己不断沉入深渊的意识拉了起来。

聚集所剩无几的力气,缓缓睁开眼。

清居沾满泪水与鼻水的无助脸庞立刻映入眼帘。

一点都不美。

却又觉得美得要死。

多想用照片保留那一瞬间的清居。这个愿望自然没能实现,因为眼前很快转黑,视线受到封闭。短短一瞬间所见到清居哭泣的脸庞,反而更鲜明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与清居共度的时光越长,失去的恐惧越是不断膨胀。现在也很害怕。不过,只要内心还保有那张哭脸,即便失去清居也能走下去。那是专属于自己的清居。

【你一脸陶醉得在想什么?】

拉回飘远的意识对上清居蹙眉的质问。

【没事】

清居肯定不想知道平良看过那样的清居。

然而清居的表情越来越严厉。

【...你那时候...该不会已经醒了吧?】

下意识地猛眨眼,直接被当成肯定回答。

只见清居的脸慢慢染红。接着是耳朵、脖子。不得了,原来人类连指尖都可以变红。几近本能地伸手想拿放在隔壁椅子上的相机。

【不准拍!笨蛋!】

清居站起身,逃跑似地躲进卧室。平良连忙追赶而上。

【清居,等一下】

【不准带相机过来】

【抱歉。我不拍】

【少废话!到那边去!】

卧房的门在平良鼻子前方用力被甩上。

那晚开始,整整两天清居都不肯跟自己说话。

这天,安奈与桐谷在严格戒备的状态下一起参与摄影工作。

让人意外的是,拍摄地点选在菜穗的家。因为这个地方在安奈最痛苦的时期提供她容身之处,更以温馨的居家气氛鼓舞了安奈。所以在这里拍照或许能让安奈放松一些。这是清居所属经纪公司社长的点子。

虽是相当唐突的要求,菜穗却爽快应允。她本就擅长照顾别人且充满服务精神。当天甚至还为工作人员们准备了亲手做的简单点心与饮料。不禁暗自感叹,或许就要这样的程度才能胜任政治人物的妻子一职。

拍摄工作一大清早就开始。发型与服装维持休闲、最接近平日私下模样的打扮,打光量也压到最低限度。在接近自然光的环境下,以恋人共度平凡假日时光的侧拍为主题,分阶段进行拍摄。

历史悠久但保养得很好的和式屋宅。站在散发年代感与怀旧感的厨房一起料理早餐的安奈与桐谷。在桌边面对享用早餐的两人。起初双方都很紧张,待用完早餐,并肩站着洗碗的时候,两人才总算露出柔和的笑容。

【桐谷,洗盘子要连屁股也洗干净】

安奈的话混杂在水声中,桐谷的视线投向安奈腰间一带回问【屁股?】

【盘子的屁股啦。你在看哪里?】

【盘子也有屁股吗?】

【有啊。不敢相信你这样活了二十八年】

仿佛随处可见的年轻恋人对话,令周遭的工作人员们均感慨地眯起眼。盘子相互碰撞的声音以及水龙头的水声。平常相处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双方表情都很放松,透过大荧幕或电视画面绝对看不到的模样。

时间来到下午,工作人员进入午餐休息时间。其他人走去车站前的家庭餐厅用餐期间,平良受野口邀约,来到住宅区里面的某间荞麦面店。

【休息结束后,你也试拍看看吧】

一边吸着荞麦面条,野口无关紧要似地提议。

【拍什么?】

【当然是安奈跟桐谷啊】

以为又是惯常的玩笑话。随意回答【喔~~也好啊】

【我认真的啦。安奈跟桐谷的经纪公司都同意了。这次的工作就是以给你机会拍摄为条件接下来的。当然还不晓得会不会用】

那是什么意思?平良深感困惑。已经获得经纪公司的允许,以此为条件接下这个工作,太不寻常了。感觉得到野口一直对自己很好,但是这个做法已经超越师父与徒弟关系的影响范畴。难不成...平良睁大双眼。

【.....你真是同性恋?】

【啥?】

【野口先生该不会想追我吧?】

野口一脸诧异,随后在桌下脚踹平良反呛【别傻了】平良这才放下心来。野口从包包里拿出某样东西。是一本相簿。而且非常旧。野口把相簿推过来,翻开相簿的时候莫名感到紧张。

【...啊】

瞬间失去了紧张感,因为看到非常熟悉的景象。

市中心的风景照。但是从中抽掉所有人影。长串的车阵当中不见任何一位驾驶。在人行道上前进的婴儿车里没有婴儿,也不见推车的人。宛如任意妄为至惹怒神而受到惩罚后被漂白的世界。

是自己的照片。可是不记得拍过这些景色。巧妙的模仿作?不对。完成度明显比自己高。这个,难不成....

【很像吧?】

抬起头与野口四目相交。

【只是我的技术比你好太多了】

得意地哼哼笑。果然是野口的作品。档案均标注了日期。超过十年以前。就是野口跟自己现在差不多年纪时拍的作品。

【年轻的时候,我也一度以木村伊兵卫奖为目标】

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平良不住眨眼。

【就跟你一样】

【呃,那个,我哪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