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生活就那样突然的跌入谷底。
放在一天前,谁人不羡慕靖南世家大族林氏,光是皇后就出了两名,前朝的将军和侍郎也出了好几个,更是开国的功臣,是仅剩的几位勋贵之一。
除了主家香火不算多旺盛之外,几乎是哪哪都好,到林长风这一辈,只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姐弟两人的相貌才学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就别说有多少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到岁数不久,说媒的人就要硬生生踩低林家的门槛。
林长风的姐姐长他几岁,寻的夫婿是身居尚书之位的青梅竹马,还记得长姐出嫁当日,还是他堵着自己未来姐夫不让进门,却没想到,到危亡之际,却是那不会舞刀弄枪的姐夫以命为代价,堵住那追兵必经的门。
每代皇朝的气数总是有尽头的,到了晚年总归逃不掉不成器的君主和迂腐的朝臣,林长风从前看到史书的描写,只是觉得嘘唏,却没想到,这桩破烂事当真会落到他头上,整个家族的覆灭,只是因为暴虐的君王。
林家出美人,他的长姐林墨柳就更是,容色倾国,即使不喜欢露面,却依旧常年被称为皇城第一美,但林家上下从未因为女儿的美貌而苦恼,他们养大的女儿不逊于男子,诗书和骑射皆是精通,林墨柳自己也是旁人难把控的性子,于是直到出嫁,也没因为美貌给自己招惹到什么难事。
可自她出嫁,这事情就不一样了。
亦或者说,当那不成器的君主看到随着夫婿一同进宫的林墨柳的时候,那许多年的平静就要被打破了,暴虐的君主想要强夺臣子的爱妻,林墨柳的夫婿自然不可,哪怕当场摘了那乌纱帽也不愿意,他们夫妻青梅竹马,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
可暴虐的君主听不进别的,只知道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
当夜,林长风的姐姐姐夫就在归家的路上遇袭,幸而他赶去的及时才没害了性命。
可自那以后,大小事就未曾停歇,硬是逼得林家大半男子都辞去了官职,名门望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早料想到君王不会罢休,两家的老人早早为小辈准备了车辇,让林长风护送林墨柳夫妻离开。
所有人都觉得不过是短暂的离别。
可那车辇没离开皇城就被拦下,穿着铠甲的禁军步步紧逼,林长风想要更换方向,扭头却看见两家的老宅燃起大火,在车内的长姐也看见了,当即便高声让林长风回府,那载着世家最后荣耀的马车疯了似的跑回去。
却只来得及看见至亲被砍下头颅的瞬间。
林家姐弟本就是将门子弟,当即就要拔剑杀过去,还是唯一保持冷静的年轻尚书拦住他们,抢过马车,直直驶入一处巷落,周围的百姓都闭门闭眼不听不问,三人下车后步履蹒跚,叫天天不应,只能找到一家半掩着门的烧饼铺子,只有那炉灶能遮挡两个人的身影,身后的追兵已然看到他们的身影。
林长风想要直接冲上前为他们夫妇缓出些时间,却不想,一向温文尔雅的姐夫却一把把他们二人推进去,而后死死扣住门,他知道这薄弱的木门阻挠不了什么,却死心眼的站在门外,林墨柳当即就想要出去,却在破损的纸窗缝隙间对上新婚夫婿含泪却依旧笑着的双眼。
“是我不好,让阿柳寻了个这样差的夫婿。”
林墨柳几乎是看着相识相依十多年的青梅竹马的夫婿死在自己面前。
在那木门被破开的瞬间,身为长姐的本能爆发出了不小的力气,将上一秒还在执剑抵抗的林长风拉到身后护着,在那刀快要砍到他们身上的前一秒,就像是老天爷突然开了眼看看他们一样,一股强大的风掀翻了一队身着铠甲的禁军。
缓过来的林长风立刻将长姐护在身后,故而他也是第一个看见来者的人。
他原是不信鬼神的人,却在那个瞬间相信神佛确实存在。
一袭月白长袍踏月而来,如同神仙般的面容,连带着和神仙一样几个术法就把那些禁军打的不识五六,但林长风并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下意识将长剑横在胸前,但来者并不畏惧,甚至让人看不清身形,就来到林长风眼前。
“本尊名为顾长华,日后,你便是本尊座下弟子。”
“什么?”
“留下,不多时就会被发现,若是想让她也活着,就与本尊离开。”
在那个时候,林长风想了许多,他原该是想着留下与那群畜生拼个你死我活,却侧目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长姐,林墨柳的视线一直看着早已失去气息的夫婿,他从未瞧见长姐如此,他自己也从未如此绝望过,只能捏紧手中长剑。
“跟你走,可否能助我以报家恨?”
那时,林长风将面前的人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自然。”
而那人也未扫兴。
——
跟着人离开,林长风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大宗派的师祖,离所谓的飞升只差最后一步,要怎么说他的感觉,就像是从尘世走进了话本子里一般,两个人间的富贵子女,突然来到了人人御剑飞行的神仙谷一样。
长姐的身体不比他,只能去学了药修的路子,而林长风虽因为家中巨变而变得沉默寡言,却无关那些嫉恨他的闲言碎语,远离修道的普通世家子弟一下子越过许多刻苦修道几十年的弟子成了顾长华这位老祖宗的亲传弟子,不少人在背后戳着林长风的脊梁骨。
说他命好,俗世是高门大族,出了事就立刻变成了老祖宗的亲传弟子,几乎要与门派长老们平起平坐,他的命好不好,林长风不知道,若是不好,那怎得解释前十八年的美满,若是好,又有何人怜他林氏一脉惨死,又有何人怜他日后波折。
但世家大族当作继承人的孩子也识得明理,救下他们姐弟二人的顾长华自然是顶好的好人,而林长风心中始终抱着那么一股怨气,他怨君王暴虐、奸佞当道,恨他亲族惨死,人世间的情爱之中,最为重要的不过是友、爱、亲。
林长风一十八岁那年几乎要失去所有亲人,在那般悲惨之下,顾长华给予他的帮助和关爱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虽是修为大成的仙人,却对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弟子极好,旁人污蔑使绊子,顾长华也只是站在他身后。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为师护着你。”
面色冷漠的人总是这样说,轻飘飘的字句,但林长风却知道这其中有多少重要的信任。
林长风这种人最怕旁人对他好,旁人越是好,他便越是害怕同自己的亲族一般遭遇不幸,于是他变越发努力,他不再是有外祖和父母护着的世家公子,而在修仙一路,只有他的修为和强大才能站稳脚步。
而他也似乎是个极好的苗子,二十四岁那年成功筑基,快了其他弟子不知多少倍,一跃成为同衡宗最瞩目的年轻弟子,旁人都在猜测,他是否会与师祖顾长华一般,再一次成为这一辈的修道第一人。
每每听到这些话,林长风总是会勾唇笑,只因他未辜负旁人的期待。
“长风,青阳派的长老前些日子来了信。”
院内,顾长华正与他对弈,慢慢落下手中白子,提起了这件事。
“他说,他的小女儿性子顽皮,却是极为仰慕你,你可知为何?”
顾长华的眼睛微长,眼尾一瞥,倒是容易叫人乱想。
“弟子不知,弟子未曾见过那位女公子。”
“前些日子你随其他弟子去的秘境,那小姑娘也在,听说还是你救下的。”
顾长华似是觉得无趣的甩回手上的棋子,一只手支着头看着老实的弟子。
“弟子不知,当日在秘境中,只是在为阿姐寻炼药的兽丹,还有......”
“还有什么?”
顾长华挑眉,林长风垂眼。
“还有为师尊寻的礼物。”
林长风从怀中取出一支被包好的木簪子,雕工到算得上精细。
“这是,长了有千年的桃木,那秘境中有一棵千年的灵树,弟子便折了一支回来。”
说话的时候,林长风耳朵悄然冒了红晕,“那灵树灵气环绕,周围多是魔兽,许是弟子在折枝时,碰巧救下了那位女公子。”
“原是如此,倒是师尊误会了,不过倒是提醒了师尊,若是长风有心仪的人,倒是可以知会一声。”
顾长华另一只手摩挲着那桃木簪,却余光注意着林长风。
“弟子并无那般心思,如今只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