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裴椹一直没告诉李禅秀,他也和对方一样,梦到了他们的前世。
那是攻打金陵之前的事, 当时他刚听完李禅秀说的前世梦境, 心中动容,既心疼对方在梦中不易, 又遗憾他们前世没能相知相守, 共同御敌。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 他就梦见前世的自己坐在窗边给李禅秀写信的场景。
他原以为那是一次巧合,但第二日晚上,他又开始做梦, 只是这次梦到的不是后来, 而是相遇的最初。
起初梦境是一片血色,喊杀, 和疼痛。最后一切归于永寂, 只有风吹动沙土带来的阵阵土气和血腥气。
他以为他会死去, 但终于,赶来清扫战场的士兵发现他, 把他抬上担架,抬回了军营。
裴椹知道, 这是他重伤被救回永丰镇的那次。
当时裴椹不知自己为何又梦到这些, 毕竟梦的刚开始,一切都和他现实的经历相同,他只以为自己是梦到了过去。
除了梦境的感知过于真实, 令他有种又经历一次身临绝境的濒死感, 那种滋味绝谈不上好受。
偏偏这梦是连贯的, 他每日白天和李禅秀一起攻打金陵,晚上就梦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躺在伤兵营角落里,等死的情形,实在太过惊悚。
但在那样一个偏远的边塞,又只有一个医术不怎么高明的胡郎中,能让他躺在那数日都没死掉,已经是万幸了。
梦中的裴椹和当年昏迷过去的自己一样,眼皮沉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不一样的是,比起现实经历,他又多了一层清醒的感知,能了解梦境的走向。
譬如,虽然他身体不能动、眼睛睁不开、时刻被刀伤箭毒折磨,可却能听见身旁人嘈杂的声音,闻见伤兵营里污浊的空气,甚至从旁人的说话声中,知道胡郎中说他已经没救,只能等死,更知道自己身上脏污不堪,十分邋遢,连来给伤兵们换药的阿婶们都不愿碰他。
裴椹不知这个梦境要持续多久,以至于有时在现实中打完仗,晚上都不想睡觉,想去找李禅秀聊天,就是为避免睡着后悠哉梦境中躺尸。
但当时正攻打金陵,战事紧,任务也艰重,李禅秀同样少有休息的时候,他不想过于打扰对方。
这样难熬的梦境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在梦中那个角落里不知躺了多久时,忽然听耳旁那些伤兵传来低低的吸气声。
接着他闻见一阵浅淡药香靠近,有人无视他身上的血污脏衣,解开他身上绑着伤口的破烂布条,动作轻缓地帮他擦洗伤口、换药。
醒来后,裴椹心脏忽然失序地跳动几下,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在他脑海,那个人是他的殿下,是禅秀!
和现实中的当年一样,李禅秀同样来伤兵营,为一直孤零零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他,换药包扎。
但又和现实中经历不一样,他这次在梦中清晰感知到了这一切,连对方指尖碰到他胸口皮肤时的微凉触感,都那样鲜明。
仿佛此前忍受了数晚的难捱梦境,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梦境中,李禅秀帮他换药时,裴椹听到耳旁又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甚至能想象到,是陈青他们正瞪着眼睛,偷偷往他这边看。
他忽然想起之前几晚的梦境听陈青他们说,他现在的样子有多糟糕,浑身血污,连面容都看不清楚。
裴椹心底有一丝尴尬和狼狈,命运实在折磨人,为何让他在最糟糕的时候,遇上最好的殿下。
但这天之后,他开始期待做梦,期待去了解自己昏迷的那段日子,李禅秀照顾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