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住进主院后, 裴椹确实如自己所说,隔日就去了军营。
但没两日,他就听府中下人来报, 李禅秀忽然病得厉害, 当即匆匆回府。
李禅秀寒毒发作,本就痛苦难忍, 在他回来时, 早已冷痛得昏迷过去。第二日醒来, 才发现自己竟被裴椹紧紧抱在怀中。
他心中惊骇, 慌忙伸手摸向脖颈,确定遮掩喉结的假皮还在,手又下意识往下, 还好衣服也不单薄, 不知道他说是自己太瘦才显得平,裴椹会不会信。
许是心中慌乱, 他一时竟忘了哪有女子会向男子解释这种事的。
裴椹似乎熬了一夜, 眼底浮现淡淡的青色, 直到察觉怀中人的动作,才终于睁开眼。
见李禅秀醒了, 身体也不再发冷打颤,他明显松一口气, 抬手拭拭他的额头, 哑声问他感觉好些没。
李禅秀呆怔摇摇头,裴椹见状皱眉,又问:“病得这般严重, 怎么不请郎中, 也不让人去军中找我?”
李禅秀:“……”
他迟疑一下, 才道:“我自小身体弱,经常这样生病,以前跟阿爹一起住在太子府北院,没人给请郎中,都是这样熬点药喝就过去了,我早已习惯,所以一时没想起……”
至于没让人去军中找裴椹……他们不是假成亲,最好彼此不要打扰吗?为什么要派人去告诉裴椹?
李禅秀神情困惑。
裴椹心脏却像被什么扎了一下,蓦地刺痛,忽然将手臂又收紧几分,哑声道:“以后病了要请郎中,算了,殿下派人去告诉我就行,其他事也可以找我。”
李禅秀神情愈发迷茫,总觉得这样跟新婚那夜说的不一样。
不过他确实有事要请裴椹帮忙,于是迟疑开口:“成亲前,阿爹说魏太傅会安排人到我身边保护我,算算日子,可能也差不多该到了。只是他们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恐惹人猜疑,想请将军帮忙找个借口,给他们安排个合适身份。”
魏太傅是帮李玹办事的,他再安排个人来保护李禅秀,也说得过去。裴椹并未多想,点头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给我。”
事实上,关于李玹还有心腹在外活动的事,虽然魏太傅和李禅秀都没说,但两边已经合作,裴椹其实也心知肚明。
只不过裴椹不是太子的人,不必事事都告诉他。这也算是两边的心照不宣,毕竟裴椹当初只答应履行祖父的诺言,没说要投靠太子,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在事情结束后划清界限。
数日后,裴府的管家在市集买了个叫伊浔的丫环,专门伺候新来的公主。府中护卫也多了几个生面孔,每次李禅秀要出府,都是伊浔和这几个生面孔跟随。
裴椹这几日也经常回府,甚至住在府中。两人刚成亲,李禅秀住的还是裴椹的主院,自然不好把他往外赶。还好房中靠窗的位置有一方软塌,偶尔裴椹晚上回来,就睡那张榻上,和李禅秀相对而眠。
只是这个“偶尔”,最近变得越来越多。刚开始还是三五日一次,后来变成两三日,最近已经连续三天都回来睡了。
时间一久,被李玹安排来的伊浔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两人分榻睡,还以为每晚都睡一起,实在有些怀疑裴椹这厮在占他们小殿下的便宜。
来之前,张大人明明告诉她,小殿下跟裴椹是假成亲。这怎么比真成亲同房还频繁?
李禅秀也困惑,可又不好去问裴椹,只能说:“可能最近府城事多,他不得不回府城处理吧,再说,这是他的住处,我总不好让他去外面睡。”
“那您可以搬到别的院子啊。”伊浔提醒。
李禅秀迟疑:“可我搬到别的院子,还怎么与他假装夫妻?别人万一看出我们是假的……”
伊浔:“……”就怕时日长久,你们要变成真的。
她神情一片复杂。
军营中,杨元羿也觉得不对劲。最近裴椹经常回府,跟蜜蜂叮着花似的,简直比他刚成亲那会儿回家还频繁,这家伙该不会是……真喜欢上公主了?先前不跟他说是假成亲?
然而他找到裴椹询问,裴椹微一拧眉,却道:“胡说什么?只是最近府城事多,这样的话以后少说,有损公主清誉。”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来报,说公主昨日得了风寒,今日病情忽然加重。
裴椹听了脸色骤变,忽然将马鞭塞给杨元羿,道:“我回去看看,后面的事你帮我处理一下。”
杨元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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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寒毒发作后,在裴椹怀中醒来,李禅秀已经从上次的惊骇,变成这次的冷静接受。
倒是裴椹,敏锐觉得他的病有蹊跷,抿唇问:“公主的风寒情形,与其他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且上个月,也是这两日风寒严重……”
身中寒毒的事,其实没有隐瞒的必要,李禅秀迟疑一下,还是如实说了。
裴椹得知缘由,脸色一阵难看。又听说他从记事,就每个月寒毒都会发作一次,尤其这两年,发作时愈发痛苦,环着他的手臂不由愈收愈紧,直到李禅秀忍不住痛呼,才骤然回神,慌忙松开手臂致歉。
次日,裴椹忽然命人到处去寻孙神医。
恰在这几日,梁王世子微服来到并州,特意去军中见他。
李禅秀得知梁王世子前来,又听伊浔等人打听来消息,说裴椹和梁王世子关系甚笃,梁王世子还救过裴椹的命,心中不由紧张不安,又莫名有些发闷。
明明裴椹跟梁王世子交好才是正常的,愿意帮他和父亲,不过是履行老燕王当年的一个诺言,对方本来就忠于现今的朝廷。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裴椹能站他们这边就好了,要是裴椹不帮梁王他们,帮他和父亲就好了,要是……
要是什么,他没再想下去,心中一时也茫然。总觉得还想要更重要的,可一时却想不透。
就在他和伊浔等李玹安排来的人担心之际,裴椹和梁王世子一起回府了。
裴椹面容含笑,对李禅秀道:“世子殿下途径并州,知你在府中,特来看望。”
李桢也笑着说是特意来看堂妹,李禅秀勉强扯了扯唇角,与他敷衍应付。
李桢知道李禅秀不会欢迎自己,也没说什么,在裴府呆半日,就离开了。
裴椹送他出府,等转过身,脸色却一片冷沉,十分难看。
李禅秀见他转身就变脸,神情有些讶异。
裴椹没说什么,握着他的手回主院,等关紧门,才低声道:“我知殿下不想见到他,请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事实上,这次他也不想带对方回府,实在是李桢一定要来,且对方明显是试探,无法推拒。
李禅秀倒没什么不舒服,他和李玹不一样,他虽然也不喜,甚至厌恶老皇帝和他的儿孙们,但并没有李玹那样刻骨的恨。
不过裴椹对梁王世子的态度,反倒引起他的疑心。对方怎么看都不像跟梁王世子是至交的样子,甚至他能察觉到裴椹对梁王世子的不喜和戒备。
他见过裴椹和杨元羿的相处,知道那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跟和梁王世子相处时完全不一样。
裴椹离开后,他把伊浔叫来询问。
伊浔迟疑:“属下应该没查错,跟裴将军相近的人都这么认为,就连那位杨少将军也说过裴将军和梁王世子是至交。”
李禅秀闻言蹙眉,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过属下这次来,也是有关于裴将军和梁王父子、狗皇帝他们的事要禀报。”伊浔很快又道。
李禅秀抬眉,示意她快说。
伊浔忙将手中的信交给他,同时把情况也讲一遍。
原来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心腹之前见裴椹愿意帮忙,还带李禅秀一起离开洛阳,都生出想把裴椹拉到自己这一派的想法。
尤其魏太傅,作为官场老狐狸,他早就怀疑老燕王等人当年战死不寻常,一直在暗中查证。最近因想拉拢裴椹,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气在查。
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些东西。当年老燕王战死,果然是老皇帝刻意命人不要支援。还有后来裴椹在死人堆里被梁王世子救出,也是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刻意不出兵支援,等人快死了才假惺惺带人赶到。
如此一来,不管裴椹对梁王世子的友情真不真,反正梁王世子对他应该没什么友情。
“魏太傅的意思是,殿下可将这些告知裴将军,把他拉到您这边。”伊浔压低声说。
把裴椹拉到他这边?李禅秀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手中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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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世子在并州停留半月,确定裴椹并无反心,对朝廷依旧忠心,终于放心回京。
裴椹送完他,便回军营处理近日堆积的军务。忽然外面有人来报,说寻到孙神医踪迹了。
裴椹当即放下手头军务,问:“在哪?我亲自去接。”
正与他商议正事的杨元羿:“……”
神医自然不用裴椹亲自去接,对方正好在附近一个县城给百姓义诊,说两日后就来。现在义诊没结束,即便裴椹提前去接,对方也不会来。
没办法,裴椹只得派人去守着。好在距李禅秀寒毒发作,还有十日,不用太急。
但说着不急,裴椹还是忍不住起身,在帐中踱步。
杨元羿:“……”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忽然摇头自语。
裴椹顿步,皱眉看他。
杨元羿等他询问,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裴椹问,只好主动道:“我说俭之,你不觉得你很不对劲吗?”
裴椹:“……”
“我吃得好,睡得香,也没生病,没哪里不对劲。”他在桌案后坐下,拿起文书假装看。
杨元羿提醒:“拿倒了。”
裴椹一听,下意识要调转手中文书方向,可仔细一看,发现并未拿倒,不由抬眸,凉凉扫他一眼。
杨元羿干脆在旁边坐下,戳破道:“我说兄弟,你真不觉得你不对劲?公主只是得了风寒,还早就好了,你竟急得到处给她找神医,担心成这样,不是喜欢是什么?”
裴椹皱眉:“公主并非得风寒,是身中寒毒,所以才请神医。”
杨元羿:“……”
“噢,这样啊,那也说得通,不过……”他略一思索,又道,“不过就算这样,你看你刚才急的样子,哪里像是普通关心?我知道你要反驳,但你先别反驳,听我说,比如,我是说比如啊,是我中寒毒……算了,还是我我祖父吧。”
举自己当例子,有些瘆得慌。
“比如是我祖父身中寒毒,你担心是会担心,但会急成刚才那样吗?”
裴椹闻言一怔。
“还有,你最近天天回府休息,真是因为府城事多?况且,府城的事一向有我祖父处理,就是再多……”也劳驾不到您啊。
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杨元羿的眼神分明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