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读研二那年冬天,寒假来得比往年要早许多。
他难得清闲,待在家里逗猫遛狗,读书看电影,做寒假课题,尽量充实时间,但仍觉得空落,像拼图偏偏缺失最后一块。
彼时江沨正忙于一起年底大案,每日早出晚归,三天两头出差,睡得少吃得少,露出从未有过的憔悴。
因此江晚收起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把江沨当做一只大猫精心照料。
给他做营养餐,接送他上下班,每晚窝在沙发等他回来,两个人吃过晚饭,再一起看电影。
通常看到一半,江沨就会悄无声息地睡着。
碍于体型差,江晚通常是被抱在怀里的那一个,也只有这种时刻,他才能张开怀抱,略显费力地拥住江沨的肩膀,抱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
实际上,江沨提过很多次,让他不需要这么仔细地对待自己,好好享受假期,也可以多出去玩一玩。
江晚嘴上答应,实则觉得没什么比这更有意思——照顾哥哥的机会并不是时刻存在,他从中获取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临近年末,有一次电视上正好播放到一部滑雪运动的纪录片,那天江沨或许不太累,也或许是对滑雪感兴趣,一直到片尾都全神贯注。
江晚一直认为江沨的气质和雪完美契合,又冷又柔软,所以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一定十分擅长雪上运动。
婉转打听到律所的放假时间后,江晚在隔壁市的滑雪场,预定了两张除夕当天的门票,并顺带选了有温泉池的雪景房。
事无巨细地做好安排,他开始期待着除夕夜的到来。
像重回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想到和心爱的人约会,心脏就会砰砰跳动。
原本的计划是,除夕的前一天下午,江晚开车去接江沨,劝他在车上补觉,然后趁机一路开到滑雪场。
为此,每天下午遛狗时,他反复在心里模拟路线。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除夕来临的前两天,江晚接到导师的电话,告知他上学期做的一项儿童心理健康科普作品,入围了海城市政府举办的科普大赛。
原本只是一个小学期作业,参赛时没想过会入选,也就没有准备复赛材料。
得到消息时,已经临近材料提交截止时间,小组成员不止一人,因此不能任性地弃赛。
江晚只好重回学校,每天泡在教研室,准备复赛材料。
计划中的滑雪之行也就此泡汤。
还好没有提前告诉江沨。江晚一边做演讲文档,一边尽量乐观地想,起码这样失落的也只有自己。
无独有偶,原本要放假的江沨,也因为案件新进展而绊住脚,两人的除夕分别在各自的工作中度过。
除夕夜当晚八点,江晚总算卡点提交上所有材料,给江沨打电话时,那边乱糟糟的。
“在庆功。”江沨说,声音有一点模糊,“你结束了?”
“结束了,哥。”江晚猜测他或许喝了酒,回答的语速放慢。
“那在学校等我,我去接你。”江沨说,然后声音远了一些,和其他人告别。
江晚听到有人揶揄着问:“江哥,嫂子打电话查岗啊。”
他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哪怕隔着手机,相互看不到,也有种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局促。
已经走到室外,冷空气一吹,双颊更是滚烫,江晚抬起手背贴在脸上降温,但耳朵不自觉更贴近手机。
江沨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先是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是啊。”
尾音稍稍拉长,像是没辙似的,可语气里的笑也藏不住。
这下江晚彻底确定他喝醉了。
虽然并不介意关系被人知晓,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同事和同学面前,江沨提起他时都会说“是我弟弟”。
待电话那头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消散,江晚的脸依旧在烧,他尽可能平静地说:“哥,还是我去接你吧。”
说服江沨后,他挂掉电话,直直地走到停车场,才想起今天限号,早上没有开车出来。
色令智昏啊,江晚想,打电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嫂子”,他从没想过这种称呼会用到自己身上,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欣然接受。
但很奇怪,当真的听到时,胸腔里那股被撑满的感觉,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忽视的。
从停车场拐出来,江晚脚步匆匆,到校门口打车,不想让江沨多等哪怕一秒。
但再一次事与愿违,街道上空荡荡的。
有可能是侧门偏僻,到大路上更好打车。江晚飞奔起来,早上出门时江沨亲手给他围上的米色围巾,此刻在寒夜里纷飞。
他越跑越快,哪怕去滑雪场的约会被迫取消,但去见心上人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
从侧门一口气跑到正门口,远远能看到车灯时,江晚才停下,做出招手的动作。
寒风理清了他的思绪。
或许让人心绪大乱的不是那句“嫂子”,而是江沨坦然承认的姿态。
一辆纯黑色轿车停在面前。
车窗降下来,驾驶座上是比江晚高一届的师兄,谭谊。
“谭师兄,除夕快乐。”江晚跟他打招呼。
“除夕快乐,”谭谊把车窗全部降下来,身体越过副驾,从窗户里探出头,问他:“这么晚还在学校?”
“来做参赛材料。”江晚说,“正准备回家。”
谭谊点了点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个车就行。”江晚朝他笑着摆摆手,“这么晚了,师兄快回家过年吧。”
“你家不是也在新区吗,刚好顺路。”谭谊说:“路口有一起小车祸,堵了,你在这儿打车要等很久。”
江晚闻言稍一思考,对他说:“谢谢师兄,太麻烦你了。”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谭谊爽朗地一笑:“不麻烦,正好上次你帮我代课,一直找不到机会答谢。”
江晚告诉他律所的地址,说“去找我哥”,谭谊没有多问,一路开得快而平稳。
车停在写字楼下,江晚再次郑重向他道谢后,推开车门下车。
谭谊也跟下来,扬了扬手里的烟盒,“抽根烟再回去,省得味儿太大挨骂。”
江晚点了点头。
谭谊夹着烟,缓慢地吞吐品尝,似乎不舍得抽完,他解释:“我老婆每天只让抽一根。”
江晚有些惊讶于他已经结婚,但没有问出口,站在写字楼的台阶下,向上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