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在想什么,跟你相公说说?
原来眼前的哥儿已经察觉到了?
喻商枝望着王小玉, 按理说他不该暴露病患的隐私,可眼前的人不是不相干的路人,而可以算是一个受害者。
遥想唐文明知道他们是斜柳村来的郎中, 却从头到尾只关心自己的病能不能好,没有打听一句和王小玉有关的事, 足可见是个不安分的负心汉。
喻商枝短暂斟酌了一下,与温野菜对视一眼后答道:“我确是去了水磨村给唐文看诊,他所患之症……”
不得不说, 要替人捅破这层真相是颇为残忍的事。
但喻商枝最终还是决定将其告知王小玉, 不为别的, 他至少希望,如果王小玉真的和唐文发生过关系, 在这之后愿意接受治疗。
“是花柳。”
最终简短的三个字,击溃了王小玉抱有的最后希望。
他虽是个村户家的哥儿,可也知道这病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唐文是脏的, 被唐文碰过的自己也是脏的。
那个曾经如他梦里白月光一般的书生郎,现在比猪圈里沾了猪粪的泥还要恶心。
自己好歹也是村中富户家的幺哥儿,家里住的也是砖瓦房,又比至今没个功名在身的唐文差到哪里去?
早前刚定亲时,那些非卿不可的话, 那些自己听不懂,可是唐文说皆是表达爱慕之思的诗句, 对方又是否也和花柳巷里的相好念过?
自己每一次去水磨村找他,都会在路上折一朵觉得最好看的山花, 插到对方书架上洁白如玉的白瓷花瓶里。
后来也是某一天, 他没有抵得过唐文的甜言蜜语, 被他压倒在书架上, 做了一个哥儿出嫁前绝对不该做的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至于当他发现唐文不对劲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
王小玉颓然地跌坐在地,先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又哭又笑。
这场景看得温野菜寒毛直竖,就在他想问喻商枝,王小玉是不是真的疯了时,王小玉霎时间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浑身是土,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温野菜后,王小玉转身走向了小树林。
他中间又被地上的枯枝绊倒了一次,旋即飞快地爬起,到后来他不再用走的,而是用跑的。
很快王小玉彻底消失在树林的深处,夫夫二人仿若如梦初醒。
不知不觉间抬起头,才发现暮色已至,幽蓝色的天幕上已升起一捧闪烁的星子。
“回家吧。”
天一黑,连带着风都凉起来。
喻商枝牵起温野菜的手,两人并肩回到了村中小路。
大黄牛已经把树下的一圈草都啃秃了,见他们终于现身,发出了“哞哞”的叫声。
“等急了?”温野菜笑了笑,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我来赶车。”
喻商枝见温野菜情绪不高,主动继续坐在了前面。
温野菜这回没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了板车上。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大旺和二旺齐齐叫起来,屋里的温二妞和温三伢闻声出门。
“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给你们留的饭怕是都要不好吃了。”
青菜温在灶上就会变软,况且温二妞也清楚自己的厨艺本来就十分有限。
“在那头花的时间久了一点,本以为天黑之前能回来的。”
喻商枝和温野菜一起解了牛车,他把牛牵到后院关进牛棚,见食槽里的水都是干净的,便给他抓了把草。
这是个顺手的动作,却忽略了方才大黄牛在外面吃草已经吃饱了,这会儿只闻了闻,便偏过了头。
一旁的大竹笼子里分别关着几只野兔、竹鼠和竹鸡,是今天温野菜在山上的收获。
喻商枝蹲下去看了看这几只野物的伤口,上面都糊了些止血的草药,看样子精神头也还行,遂放心地起了身。
回到堂屋,饭菜已经从锅里热好端了出来。
“怎么不见泥鳅?”
喻商枝问了一句,看向温二妞时眼底含笑。
“我来做肯定就糟蹋了,搁在鱼篓里养着呢。”
温二妞也没问是谁把自己卖了,反正大哥管她不像别家管姐儿那样,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干的。
再说了,弄脏的衣服她都洗干净晾上了。
大约是因为出门有点久,两个小的有点黏他俩,虽是早就吃过饭了,这会儿也围在桌子旁问东问西。
奈何今天发生的这一串事都不是能讲给小孩听的,只得扯了些旁的,应付了二妞和三伢几句。
温三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家大哥,扯了扯温二妞的袖子。
“二姐,你那个帕子不是还没绣完?”
“哎呀,我给忘了!”
温二妞那天被玩伴虎妞嘲笑了绣工,遂决定发愤图强,用七天绣出一只蝴蝶,不然就帮虎妞打三天的鸡草。
眼看都快到七日了,她那蝴蝶还连半边翅膀都没有。
温二妞飞一般地冲回屋里找绣绷子,温三伢也跟着走了。
喻商枝看在眼里,总觉得温三伢是瞧出了什么,故意支开二妞一样。
这孩子太过早慧,或许正是如此才慧极必伤。
“你快把这点米饭戳出洞了,若是没胃口就别逼自己吃。”
今天的晚食是菜饭,还有一盘炒青菜,一盘炒鸡蛋。
温野菜往里吃饭都是风卷残云,今天像是有心事一样,半天没吃下半碗。
“那不行,不能浪费。”
听了喻商枝这么说,他端起碗往嘴里扒拉,没多会儿还是全给吃光了。
“吃这么快,当心晚上肚子疼。”
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把桌上盘里的菜和蛋都挑完了。
随后喻商枝留在灶房刷碗,温野菜则烧了锅水,提进屋里泡脚。
水里的艾草蒸腾出袅袅水汽,喻商枝浅浅打了个呵欠,转过头就见今晚话意外少的温野菜捂住了肚子。
“果然积了食。”喻商枝上手一摸就摸出了缘由,过了一会儿他去倒了洗脚水,回来让温野菜在床上躺平,自己替他揉肚子。
温野菜的肚子上有薄薄一层软肉,实际绷紧了能看出肌肉的线条。
相比之下,喻商枝自己就是单纯的瘦弱。
温野菜一开始疼得说不出话,不过在喻商枝的照顾下,没多久就觉得好多了。
他拉着喻商枝一道躺下,翻身抱住对方的胳膊。
“心里头在想什么,跟你相公说说?”
喻商枝侧首亲了亲温野菜的头发,轻声问道。
温野菜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也说不好,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讲……怎么说呢,世事无常?”
喻商枝听罢,有点明白温野菜的意思。
不管和王小玉过去的仇怨,毕竟也是村子里时常见到的,活生生的人。
随便来一个认识的人遭了打击,变成如今这般样子,令人难免会生出几分唏嘘。
不过比起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回忆起王小玉今天离开时的眼神,其实更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未知的事。
两人各怀心事,但不耽误共盖一被,黏糊糊地搂在一起入了眠。
次日起床后,喻商枝跟着温野菜去了镇上。
温野菜的情绪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昨日那点怅惘被他尽数消化彻底。
喻商枝觉得温野菜的性子很像是向日葵,金灿灿的,晓得永远对着太阳转。
这回的野物卖得极为顺利,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刚好附近的猎户都没有什么收获的缘故,镇上打牙祭的人都突然变多了。
结束后,喻商枝记得上回给温三伢的承诺,揣着自己先前挣的银子,领着温野菜去了一家书坊。
这地方温野菜还是头一回来,现在温三伢手里那两本开蒙的书,都是当初交钱给学塾,学塾那头发的。
作为一个大字不识的莽哥儿,一进到这种地方,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相比之下,喻商枝称得上从容。
书坊里弥漫着一股颇具特色的纸墨香,伙计本来趴在书堆后面打瞌睡,直到喻商枝在柜台上敲了敲才一下子惊醒。
“劳驾,我想看看童试备考用得上的书册。”
大约是先入为主,伙计把喻商枝当成了村里的穷书生。
这个岁数还没考上童生的,在整个凉溪镇里多了去,伙计没当回事,领着喻商枝去了科举用书的书架前。
“能用上的都在这里了,看好了找我问价。”
伙计清楚,村户人就是买书,也最多咬牙舍得买一本。
还有好多穷书生掏不出钱,只能帮忙抄书抵书费,不过他看面前的这位似乎是没这个意思。
而喻商枝正在对着架子上的书沉思,因为身处异世,面前的书看起来也是经史子集一类,可他却全无头绪。
只得又叫来伙计,将三伢先前快翻烂的两名说了,换来伙计颇为意外的神色。
“若是能将那两都倒背如流,倒是已经很不错了。”
书坊的伙计因每日和书生们打交道,虽自己没有考科举的本事,但对于什么阶段用什么书颇有心得。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踮起脚,拿下了书架上层的一。
“这本贵些,不过是县城里青衿书院的夫子写的,那书院里考童生的学子人手一本,我们掌柜费尽口舌才借来原本,找人抄了几册。”
听起来像是名师撰写的参考书一类,不过喻商枝也不知道这青衿书院的夫子是真是假,犹豫之时,又有两个书生接连过来寻这。
眼看书架上剩下的两册都被买走,且书生走时还都是一脸如获至宝的神情,喻商枝当机立断对伙计道:“这最后一册我要了。”
伙计心道还算这人识货,当即报出价格,“四百文。”
这价格喻商枝方才就已清楚了,他掏出四钱银子,想了想却没递出去。
“敢问还有没有幼儿开蒙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