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柳村的人堆里,赫然混着一个哥儿
昨日刚成亲的新婚夫夫, 一夜过去就成了草席上的两具尸体,任谁看了都是连连摇头,唏嘘不已。
唐家的亲戚连夜撤下了所有屋里的红色装饰其余唐文接触过的床褥、衣服乃至布巾等, 也是不能留了,全都找了地方一把火烧了, 又挖坑把灰埋住。
喻商枝站在唐家院子里,明明夏风并不多么凉爽,却依旧觉得入目所及, 处处都是萧瑟。
屋内的哭声就没有间断过, 唐文的老娘尤彩霞几乎要哭瞎一双眼睛, 嘴上先是还在骂骂咧咧,后来却也不再言语了。
大约是想到人都没了, 再骂破天又有何用。
至于唐文的爹唐老汉,和村里大多数男人一样,是个沉默寡言的锯嘴葫芦。
比起尤彩霞, 他沉默如一块石头。
哪知就是这么个沉默到几乎让人快把他忘了的人,却在王家人被许清水赶着牛车接过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抄起了院子里的一把柴刀,冲着王百川和常金莲砍去!
可王家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又哪里能轻易让他得逞。
然而王家有人, 唐家也不是没人,村里一个姓的人都沾亲带故, 家里的小子更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见唐老汉吃了亏, 纷纷撸着袖子就冲上来帮忙。
要知道唐文现在八成是死在了王小玉手上, 如今王小玉这个混账哥儿已经死了, 那他们还能找谁要说法?
自然是找王家人。
而王家人更是怒火中烧, 他们把好端端的哥儿送到了唐家,哪知转眼间就得知人没了!
唐文好歹还是唐家老两口守在床边送走的,可他家玉哥儿呢?却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村子中了!
王大和王二红了眼,王小玉再有一万个不是,那也是和他们一母同胞的王家人,于是二话不说就和唐家人扭打起来。
当许百富和郑秉石从屋里急急忙忙跑出来,场面几乎要控制不住。
“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郑秉石挥舞着拐棍,一张老脸气得涨红。
“都反了天了是不是!镇上的老爷眼看就要来了,我看你们一个个地都想去衙门挨板子蹲大牢!”
许百富这边却是吃了人少的亏,只靠他和许清水,无论如何也拉不住王大和王二,且不仅是唐家人,渐渐也有好些拎不清的水磨村的人围上来。
这些人大多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不容许别的村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
就在郑秉石说干了口水,指挥着他家的子孙辈赶紧上前拉架时,形势骤变,斜柳村的人也慢半拍地赶来了。
他们其实和许清水是差不多一起出发的,但因为要等人到齐,加上人的速度到底赶不上牛车,才晚了一会儿。
只见以许鹏为首,包括许清水在内的许家人,以及村里青壮的汉子,浩浩荡荡来了十几个人。
还有一条跑在最前头的黑背大狗,一路呲着牙狂吠,埋头直冲,登时就把水磨村的人给撞散了。
有了这些人和大狗的加入,很快王大和王二就被成功扯到了一旁,被喝令冷静。
至于王百川和常金莲,也被丢到了后头,叫了两个人看着。
刹那间形势变换,实力悬殊的混战变成了两方无声的对峙。
而在这时,许百富眼皮子一跳,发现斜柳村的人堆里,赫然混着一个哥儿。
不仅如此,那哥儿甚至也不是空手来的,肩上竟是扛了个铁锹。
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后,许百富是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片刻前大旺已经出尽风头了,放眼整个斜柳村,谁不知道那是温家的猎狗?
狗都来了,主人也不会远。
许百富赶紧用眼神示意许清水把人领过来,又把那铁锹给拿走。
不然气势汹汹的,像什么样子!
来人自不是别人,正是担心喻商枝的温野菜。
昨夜喻商枝走之后,温野菜本就睡得不踏实,他在床上烙饼一样地翻来覆去,等到天蒙蒙亮,就套上衣服,打算给家里两个小的简单做点吃食后,就去村长家打听打听,昨晚水磨村到底出了什么事。
结果他这头刚把粥熬好,就听见有人到隔壁许家喊许鹏。
他跑到院门口竖起耳朵,成功听见了“水磨村”三个字,这哪还能安心在家继续等。
当即就回屋叫醒了温二妞,又抄起了家伙,领上了大旺,跟着许家人纠集起的队伍赶过来了。
出村前也有好些人劝他别跟着去凑热闹,毕竟那边是闹出了人命案的,他一个哥儿去了总归不是回事。
可一见温野菜那比好几个汉子都高出半个头的身量,手里掂量铁锹时冷冷的神色,和一旁气势十足的大猎狗,最终还是互相对视一眼,把未尽的话憋回去了。
罢了,去就去吧,谁让他是温野菜,能徒手打野狼的!
怕不是去了以后,一人一狗,能顶两个汉子的本事呢。
“村长!我……”
温野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百富以眼神示意先闭嘴。
他只好抿紧了嘴巴,打量了许百富一眼,只觉得他们的老村长一夜过去,愈发沧桑了。
许百富指了指唐家院子。
“喻小子在后院,他昨晚累得不轻,我怕外头这些人把他冲撞了,就让他在里头歇歇,别出来。你也悄悄地进去,可别再惹出乱子了!不然等镇上的官老爷来了,咱们长几张嘴也说不清!”
温野菜也不是莽撞的人,闻言就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暗地里给朝这边看的大旺比了个手势,大旺聪慧,也很快退出人群,但仍威风凛凛地守在一旁。
而温野菜已经游鱼似的溜进了唐家院子,找到了在后院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的喻商枝。
后院味道不太好闻,温野菜皱着眉走过去,见到喻商枝靠着一根倚着土墙的木头,正在发愣。
穿出门的外衣不知为何不见了,换成了另一件明显不是他尺寸的衣裳。
喻商枝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时,以为是许百富派来的人叫他出去,等到看清是温野菜,恍惚间以为自己是睡着了,正在做梦。
“阿野?”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轻唤出声,温野菜赶紧加快步子跑到他身边,心疼地瞅着他。
“你怎么在这待着?你的衣服呢?”
喻商枝见还真是温野菜,一颗焦灼的心顿时落回了实处。
他将人一下子揽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会儿才撒手。
温野菜虽不知喻商枝为何如此,但也知道自家相公一夜没合眼。
他摸了摸喻商枝的后背,等离开喻商枝的怀抱后,一眼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青影。
喻商枝深深喘了一口气,才道:“衣裳脏了,已拿去烧了,这是水磨村的郑村长借我的穿的。”
温野菜猜想到多半是处理伤口是沾了血污,确实该烧,倒也没什么可心疼的,现在家里根本不缺裁身衣服的钱。
很快他一拍脑门,想起什么,把手伸进前襟里,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干净的布包。
“差点忘了,你都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吃点热干粮垫垫肚子。”
布包打开,诱人的麦香钻进鼻腔,喻商枝定睛看去,居然是还散着热气的馒头。
“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包了两个馒头,不过我给你在里头夹了点咸菜,多少有点滋味。”
喻商枝手上脏,就隔着棉布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咽下去,胃里有了东西,人也一下子好受了不少。
温野菜注意到他干裂的嘴唇,急得左看右看,“你在这等等,我去前面瞧瞧,看能不能给你端碗水。”
喻商枝却一把将人拉住。
“别去了,现下唐家死了人,外头又乱糟糟的,也不差这一口水。”
说罢又忍不住浅笑,“你把这刚出锅的馒头塞衣服里,也不怕烫着。”
温野菜拍了拍胸脯,“烫不着,我皮厚。”
喻商枝无奈地笑了笑,想着回家后还是替温野菜看一眼。
两人躲在后院吃了点东西,虽说这里味道确实不太好闻,但谁家还没牲口了,喻商枝对此也有些习惯了,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下。
何况此时,也就这里还能清净些。
填饱肚子后,温野菜也把外头的乱子讲得差不多了。
“说是就等镇上的捕快过来,若王小玉没死,那肯定要押去县衙听审的,但现在估计就是唐家和王家两边的人去,总要有个说法的。”
毕竟唐文是唐家的独苗苗。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神色黯然,忍不住问:“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小玉若是不想嫁唐文,从一开始就咬死不嫁就是,作何来了第一夜,就下那么狠的手?”
喻商枝把还留存着热乎气的棉布叠好,“个中因由,你我也不能胡乱揣度,还是交给县老爷决断吧。”
此时前院的方向又传来几声犬吠,喻商枝熬了一夜有些不转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
“你带了大旺来?”
家里还有二妞和三伢,温野菜独自出来,定然留了二旺看家。
温野菜点点头,“是了,我想着带条狗也能给咱们村壮声势,且我不带,他们还不太愿意让我来。”
喻商枝握住了小夫郎的手,想也知道今天跟来的怕都是村里的汉子,只有温野菜一个哥儿。
但因自己在这里,他知晓对方无论如何也会来的。
不过大旺的出现,倒是让他萌生出一个想法。
他招手示意温野菜附耳过来,悄声与其嘱咐了什么。
温野菜听的表情几度变换,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后院,到前院去找许百富。
两个村子的人还在吵吵嚷嚷,不让动手,还能动嘴,唾沫星子满天飞。
这种关口下,无人注意到一个面生的哥儿领着一只猎狗,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唐家的屋后。
***
捕快于淼水和刘大虎坐着牛车来到水磨村时,脸还黑着。
尤其是于淼水,一大早,甚至还没到衙门上值的时间,衙门里的小吏就来敲他宅子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