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微微皱眉, 手掌捏住李熙的后颈,稍使些力气,逼得李熙不得不暂且放弃这个吻。
李熙的这番言论冒犯到了裴怀恩, 让裴怀恩感到不适——裴怀恩一向不喜欢被命令。
“但是李熙, 你这时与我摆出皇帝的派头来, 可有问过我如何想?”裴怀恩对李熙的不听劝很是头疼, 哑声说, “更何况我早就同你说过, 我这一生受尽疾苦, 也享尽极乐,我对这人间没留恋, 你又何必强求。”
李熙听罢连忙摇头,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的解释说自己方才只是在恳求, 而非仗势强求。
裴怀恩要赴死,李熙眼下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情愿抛掉所有理智,也要换裴怀恩活。
实际上, 和面上那张小菩萨似的脸皮相反,李熙内里是个挺冷情的人,上一回真这样不顾体面的哭, 还是在邵毅轩战死时。
记着那会李熙才十六岁,独自跪在雪地里,前后左右都是骑着战马的大沧人,想逃又无处可去, 错觉自己仿佛飘荡在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惶惶然无归处。
“那我呢, 裴怀恩,你对我也没留恋么?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原本该回辽东。”李熙抬手摸到自个颈后,与裴怀恩手指交叠着,语气重又放软,“是你将我变成这样,是你托我做皇帝,把我教成这么一只浸在欲望里的怪物,你才是我真正的老师,你若走了,我一个人又怎能做得好?”
李熙总有一种能令别人原谅他的本事,即使明明知道他犯了错,或是知道他在无理取闹。裴怀恩紧紧盯着他,叫他惨白如纸的脸色闹得恍惚。
对峙。
半晌,毫无意外的,更愧疚的人变成了裴怀恩。
“……是我的错,我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将你牵扯进来。”裴怀恩垂了眸,刻意避开李熙烫人的视线,“不过我早就没轻看你了,更没有故意羞辱你。”
“李熙,阁老说得对,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慧,又慈悲,在很多方面都做得比我好,眼下这场胜利,是你靠着自己花心思赢回来,而非靠我让你。你其实早赢了,在很多时候都赢了,我比不过你,也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教你,从今以后,你坐在这个位子上,该学的是如何治国理政,福泽万民,你的老师该是杨阁老,不该再是我这个受万人唾骂,手段阴诡的奸佞了。换句话说,今后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
李熙不听,眼见这条路走不通,便立刻换了条路走,当即话锋一转,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泪。
“好吧,就算我能做好这些,难道你不想再看一眼这世间,不想看我会把它变成什么样?”李熙口舌干燥,抓着裴怀恩衣袖的手指微蜷,指尖略微泛红,“再者你现在对我说不想活,究竟是你自己真的不想活,还是因为不想自己的筹谋功亏一篑,亦或是觉得将我害成如今这副模样,问心有愧?”
这次真是一针见血了,裴怀恩被李熙说中心事,难得的沉默下来,素来幽深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窘迫。
李熙见状大喜,忙趁胜道:“裴怀恩,你听我说,如果你是害怕阉党除不尽,我已有办法了。”
“还记得李恕当初种进你身体里的小金傀么?眼下十七花费重金,总算又买到了一只,十七已经同我说过,只要你想活,他自会找到合适的人替代你,只是你从此得改名换姓,还得改掉你这张脸……”
顿了顿,赶在裴怀恩出言拒绝前,紧接着又说道:
“……不过这也没什么的是不是?横竖眼下冤案已翻,你父得以昭雪,你身上的担子也没了。你……你从前不是总跟我说你想死么,这好办,我们就让‘裴怀恩’这个人去死啊,而你裴容卿,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去科考,去做官,可以去做一切你幼时想做的——难道这还不值得你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