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e:1986-9-25
我对天发誓我林甬,早晚一定怼冧17k呢个扑街。
当年怀森离职前以17k把柄相胁,将尖沙咀油水抽成提至七十巴仙,嗰阵差人正开展大型扫黑,O记派人日夜轮班在九龙和新界盯梢,这样天罗地网布局,最后都叫扑街仔老豆找到机会偷渡离港,独身前往伦敦杀上怀森府邸,将他带到野外暴揍一顿,挑断手筋,一战扬名,大杀差佬威风。
个句点讲,青乜蓝乜,词典揾唔到…总之扑街仔如今话事尖沙咀,行事比他老豆嚣张百倍,向潼赶鸭上架,实在青涩,此去尖沙咀做嘢,只怕凶险万分,但我老豆一意孤行,不仅驳回我所有反对意见,还勒令我不许随行。
连纪叔同江叔都讲,向潼必须学会长大,我即便护他一时,不可能护他一世。我倒奇怪,凭什么我不能护他一世,如今香港地界,几人当我敌手?
既然老豆都不打算听我,那我便也不必听他。
这趟尖沙咀,我去定了。
————
五十年代的香港街头,有一句话人人知讲,警察管黑帮,黑帮管香港。
一九五六年十月十日,国民旧党的残兵败将依照往年惯例,一大清早便在香港各大街头巷尾升起高旗,青天白日,遥向蒋生致意。午后三时,九龙深水涉区,李郑屋邨的徙置职员收到上级指示,听命行事,拆去门前的双十徽章与旧党旗帜。一个钟头后,屋邨便被闻讯赶来的大批亲台人士彻底包围,该群不法分子不仅要求港英政府燃放十万头爆竹致歉,还勒令奉命拆旗的职员在蒋生雕像前磕头谢罪。
遭到断然拒绝后,午后四时二刻,一场滔天大火冲天而起,这群反动人士将无辜职员拖上街头痛殴,徙置办事处付之一炬,前来增援的港警立刻释放催泪弹驱散人群,并将几名主要肇事人员拘捕带回。
但事态远未就此结束。当时旧党在港的最大本营便是前任国民少将向章一手建立的洪门新记,拆旗纠纷事发四个钟头后,夜八时,石硖尾邨交通主干道上暴徒集结,数百名社团成员全副武装,沿弥敦道一路南下,沿途砸车纵火,强迫两侧商家购买旗帜,每当警察追至,他们便散入横街,待警察离去后,复又重返干道。暴乱一直持续至夜半三更,直到警局派出消防车前往顺宁道救火,司机被暴徒乱掷的石块砸伤,车辆失控撞入侧面人行道上,造成行人三死五伤,终于一夜之间,震动全港。
翌日午后一时,瑞士领事恩斯特先生乘车途经青山路口,十字路口红灯前,暴徒窥见的士后座异国面容,一哄而上,推翻的士,点燃汽油,竟将恩斯特夫人当场活活烧死。事态彻底失控,下午三时,港英政府便以铁腕手段下达了开枪令,出动英军戒严九龙市区,夜七十至次日晨十时,实行全面宵禁。
但另一头,荃湾宝星纱厂,正当五百暴徒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时,包围在外的荃湾警署署长不仅视而不见,数十分钟后更下令撤离所有驻警,领头作乱分子直接放下狠话,今日杀人唔使填命,香港政府亦怕我哋,警察唔敢嚟此!
*(今日杀人不用偿命,香港政府也怕我们,警察不敢过来)*
青山道双十庆祝牌下,纱厂女工或被押赤裸游街,或遭反复轮奸,男性职员被迫下跪磕头,忍受轮番毒打,短短七个钟头,荃湾便已血流成河,沦为人间炼狱。
蒋政残兵颠沛流离已久,五三年九月,当局将新记前龙头向章列为危险人物驱逐出境,此后三合会曾多次集结小规模骚动,直至十月悬旗纠纷事发,终于彻底将导火索点燃。
仅统计荃湾一役,无辜死伤数便愈百,港英军警在九龙戒严市区内枪杀近三十名暴徒,但在暴动最为血腥的荃湾地区,警方不仅一弹未发,甚至收队撤离,任由荃湾成为法外之地,如此行径,著实令人费解。两个月后,港英政府发表《九龙及荃湾暴动报告书》,将此次事件责任尽数归咎黑社会所为。
报告书中特将矛头指向17k与和胜会两大社团,是年初秋,警方开展大型扫黑行动,拘捕近一千五百名三合会活跃分子,九成投入漆咸监狱,百人递解出境。但若想了解真相究竟如何,就不得不将时间再回掉三年,将目光投向三年前被赶出香港、流亡台湾的新记前任龙头,旧日国民少将向氏向章。
五十年代的新记在向章的带领下,仅用极短时间便将势力发展至遍布整个九龙与新界地区,建立起庞大的地下黑色帝国,然而树大招风,好景不长,五三年九月,当局以非法组织政治活动罪名将向章列为危险人物,下令驱逐出境,剧变陡生,新记群龙无首,登时陷入风雨飘摇之境。
彼时辅佐向章左右的得力干将,即后来名震一时的新记大管家林然,在事发后毅然决然,抛下香港家业,独自追随向章去往台湾。向章一朝虎落平阳,在一次台湾旧党成员组织的饭局上,遭到国民高官轻蔑侮辱,对方言辞佻达,从前叱咤风云的黑道龙头却只能忍辱负重,低头缄默,一旁林然见状,再难按耐心中怒火,当即掀桌抄椅,朝该名高官当头砸去。
当夜返家途中,林然便被数十蒙面打手包围,打晕后塞入麻袋,带至海边,向章闻讯赶来,林然至今未知,对方最后究竟是如何将自己救下。
林然生于潮州,幼年随母南下,偷渡至港,十八岁前蜗居龙城,码头苦力生活暗无天日,直至十八岁那年,鲤鱼门前遇见向章,前为国民少将、今为黑道龙头的向章伸手将他拉出泥沼,在他面前展示了一片血腥却宏大的黑道江山。
自此生死轻许,刀山火海,林然冲锋陷阵,义无反顾。
破晓时分,台南高雄港集装码头前,浑身是血的向章将新记托付给他。
“我在台湾无需挂念,我只要你记住,新记永远,只能姓向。”
那是一九五三年的深秋,二十三岁的林然只说了一个好,从此用了整整一生,直到临死之前,脑海中浮现起的,依旧是高雄码头前向章的这一句话。
从台湾返回香港之后,林然迅速扶持向华长子向文上位继任,安抚元老、稳定军心,又大刀阔斧地将向章败走期间新记内部分裂出的几支势力重新合并,并自此确立了新记的世袭制度,无论未来如何发展,龙头永远都只能是向家后代。林然手段雷霆,眼光毒辣,招兵买马,亲自带出左右手纪添、湾仔虎江雪平等一众风云枭雄,更以重金拉拢警部高官,重新建立白道人脉。
但新记到底元气大伤,向章出局、向文青涩,过往屈居次位的17k趁此乱局,大肆抢夺新记地盘,逼得向家步步退让,不过两年时间,自油麻地一路退回元朗,著实屈辱。17k本是与新记同根同源的洪门组织,其创办人葛兆琪亦是旧党军统中将,但五十年代的香港洪门成员大多皆为旧党弃子残兵,早已放弃政治理想,转投黑色势力。然而彼时港英政府正以抑左扶右政策巩固殖民统治,未料养在府邸的旧党败犬竟生谋逆之心,行事与日俱妄,年年双十悬旗,终于一朝导火索起,引发一九五六年九龙暴动事变。
即便旧党人士反手捅刀,当局却仍未弃棋,依旧需要利用其遏制在港亲共势力,故索性一纸报告公文,将17k与和胜会等黑社会组织拉来顶罪。此番暴动背后牵连颇深,黑狗得食,白狗当灾,三合会分子一时人人自危,半数出逃海外,偏偏混水之中,唯有这两年卧薪尝胆的新记幸免于难。
在暴乱中犯罪最为猖獗的荃湾地区,带头肇事者分明系属新记干事,参与暴行的亦均为新记成员,究竟收兵撤队的荃湾警长收落林然几多油水,时至今日,到底也无从得知了。九龙暴动过后,新记终于东山再起,不仅收回新界地盘,更将17k重新踩在脚下,自此香港黑道,新记向氏重登顶峰,一家独大。
三十年风起云涌,一九八六年的香港街头,又有一句话人人知讲,向家江山,林家来打。
新记有大管家林然在幕后运筹帷幄,三十年来几乎稳坐黑道头号交椅,17k即便怀恨在心,亦始终未能再起波涛,直到新记即将第三代世袭更迭,似乎终于出现可乘之机。
新记现任龙头向文两度重病入院,不知是否因其半生嗜血好杀,福德有损,后代竟唯有独子向潼,新记这位独苗太子年方十八,临危受命,自伦敦返回香港,石湾公仔冇肠肚,天真烂漫,晕血晕针,初出茅庐,只会念书,恐怕难以令人慑服,林然思虑再三,决定让对方亲自领阵尖沙咀一战。
尖沙咀此地,位居九龙命脉,上接佐敦,下至尖东,把关维港入口,五三年被17k从向家手中抢走,其后三十年过去,新记始终都没能再夺回这块黄金沃地。如今若得攻克,一石二鸟,不仅能为向潼立威,更是一举雪去大仇,但此地驻守打仔个个龙精虎猛,林然此番调集大量人手随同掠阵,又特命新记二员得力干将江雪平同纪添辅佐向潼左右。
未料年轻少东虽身后马仔备齐,脑筋未能及时跟进古惑仔特殊行事逻辑,面对尖沙咀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17k红棍大佬,两军对阵,竟石破天惊,冒出一句何不放下刀来,有什么事大家不如先坐下一起商量,何必一上来就要舞枪弄剑?
本篇故事主角终于登场,该位大佬五岁抱沙袋,六岁习双刀,十四年西洋拳术话事尖沙咀,杀人如杀鸡,面对浑身上下与古惑仔只有最后一字沾边的细皮嫩肉男孩,不知是否受到对方与世无争气质感染,竟是同样搭错脑筋般,眉头一挑,收了蝶刀,点头说好。那便请你立刻带着你的马仔离开这条街道,先前所肇事端,我哋皆可以既往不咎。
少东身边江纪二人纵横江湖多年,听了这话纷纷冷笑,只当他一声屁响,手中刀棍蓄势待发,亟待少东挥手令下,未料少东又是轻叹口气,说我诚心同你商谈,难道除了动手,当真没有其他办法?
对方竟当真又点下头,回道:“你讲亦有道理,不如这样,如你愿意留低同我春宵一度,别说这条街道,整个尖沙咀,17k就此让畀新记,也未必没有商量余地。”
“少东,你同佢话有撚用,我屌鸠佢个嘴啊——”纪添怒啐一口,当即挥刀就要向前砍去,不想身后向潼急急一声“叔父不可”,抢先一步拦在自己身前,长刀登时僵在半空,进退不是,纪添低头望向这位拎不清状况的单纯少东,嘴唇上下翻动半天,脸色憋得铁青。
“原来你也觉得这提议很好,怎么——”他二人自演一出,亓蒲旁观少时,点起根烟,走上前来,微微欠身,对着向潼呼出一口浓雾。
他笑道:“小少爷,你亦对我一见钟情啊?”
向潼从未食过香烟,不知是否世上烟草燃烧本该就是这样刺鼻却又甜腻的味道,亓蒲比他要高上五六公分,如此低下头来,烟雾散去,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庞便只余咫尺远近,向潼这样距离看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但不等他想明那古怪究竟为何,便听得对方开口又道:“若早知新记少东长了这样一张漂亮脸蛋,新记想要什么,我还不都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这下连向潼都惊了一惊,飞快后退半步,沉声道:“亓先生,请你自重。”
“自重系乜意思,我念书太差,不如你教下我吧,”亓蒲却迈步再近,甚至抬手揽至,借掌三步丈量,“二尺一吋,小少爷,你好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