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汽水工房内,垂危吊灯打下昏黄光晕一圈,堪堪挑明三公分范围,教人正好能够看清刑架上鼻青脸肿的男人。
在他面前的西装男子鼻梁上架著一副平光眼镜,油头抹足油膏同定型啫喱,拳戴尖刺指虎,铁莲花因饱饮鲜血,正绽放娇媚。此人似乎未将俘虏当作生人,只视为练拳沙袋。
偶尔因著对方失血过多,润滑过度,导致打击声听来不够饱满悦耳,守在一旁的小弟便会快步上前,为对方倒头泼盆冷水,再为男人递上干净软帕。
此人对待俘虏温柔耐心,细致擦拭对方脸上血迹污秽。贴近时深深呼吸,五羟色胺过量分泌,鼻尖沿那瘦削下颚描摹,停在耳屏。
“不要急,我是professional的artist,制作artwork时,一定求精。”
细肥两手被镣铐悬吊在十字架两端,窝成爪状,末端指甲早被拔空,此刻闻言抬眼,用尽浑身力气,一口血痰狠啐。
新血又自耳蜗出涌,梁施玉伸出舌尖,细细舐净。
他张开双臂,与对方十指交扣,呈伏抱姿态,指虎上的铁锥再度刺入对方血肉模糊的甲床,感受到身前男人痛至周身剧烈颤抖,他便发出了头皮酥麻的深深叹息。
“林然把你交畀我,真是再对也没有了。”
十月七日,黑市医师许洛文被紧急带到油麻地安乐水房,细肥生命体征濒危,需要抢救。
十月十日,双十节又至,即便九龙暴动迄今过去数十年,港民仍是心有余悸,荃湾街头戒严,人人蜗居,避免外出。
同夜,荃湾不远处,油麻地这一出血腥好戏,终于演至高潮部分。
林然叮嘱留下细肥活口,但17k其余马仔,鱼上刀俎,难逃活宰命运,许洛文与肢解现场保持十米距离,白大褂纤尘不染,冷静指点梁施玉入刀角度,力求保留完美尸块。
梁施玉带来袖珍唱片机一只,播放山口百惠经典浪漫一曲赤的疑惑,梅艳芳倾情献唱,当飞花要片片飞,似夕阳要散余晖,化作绵绵无尽爱恋。
当飞花要片片飞,别离时刻切勿再改,细肥眼睁睁望见出生入死兄弟残躯支零破碎,滚落满地肉块,尸身鱼目暴凸,被梁施玉温柔摘取,送到他面前,笑念:“個句点讲,忠心反骨,三刀六眼,照此——莲花?”
他抬手接住男人眼角滑落咸涩眼泪一滴,抹在那眼珠上,又撕开他嘴上胶布,人说舌根似蜗身,软滑粘腻,比牙齿坚强,细肥右侧那枚虎牙早被扳手拔落,齿列钢琴键上空缺一块,他便塞入他过命兄弟眼珠,填补这一抹孤单留白。
“我记得你说,要砍亓蒲,先得踏过你尸体,是不是?”
梁施玉钳制著他下颚,不许他反呕吐出,轻声细语道:“我想你如若亲眼看到亓蒲死在自己面前,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细肥口含异物,囫囵不清:“我叼你……”
梁施玉抬起一根手指,止住他未尽脏话,道:“我已经放出你在这里的消息,可惜现在亓安同九指华都深陷与和胜会粉档纠纷,你说亓蒲会不会人手不足,单枪匹马就来?到时候我把他那双漂亮眼睛摘来送你,你可不可以再流泪一次,专门哭给我看?”
细肥冷笑一声,分明口齿模糊,却一字一顿道:“你以为你这点人,就能困住他?”
“我当然知道亓蒲很能打,”梁施玉微微笑道,“可惜他这样看重马仔,你想看到这满地尸块,他会不会流泪?”
“你看,连你都崩溃。”
“我真喜欢,最喜欢看到这样的表情,”梁施玉贴近道,“不过其实好怪,你说你们17k的红棍,怎会与我们的小少东,长到这样肖似?我早想看向潼哭,这么看,也许能用亓蒲来满足。”
梁施玉走后,许洛文上前替细肥处理伤口,细肥不细不肥,人瘦身高,身份证明上有个正经名字,但早被他不知多少年前就弄丢。
唯一记得那人,此刻正在金巴利街,面色阴沉,枪口抵在九指华脑门:“所以,你就把宋小天交出去了?”
九指华茫然抬头:“宋、宋小天?宋小天系边个?”
“细肥,”无人拦得住亓蒲发疯,他一脚踹在父亲结拜好友啤酒肚上,冷笑:“方志华,你以为你命就比他值钱?我兄弟你都敢卖,你他妈系咪买咸鱼放生,嫌自己活到太长?!”
亓安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甫一进门就见到这种景象,指间烟斗一掉,急忙出声:“做乜啊,快他妈放手!”
亓蒲充耳不闻,枪口抽在九指华脸上,咬牙切齿:“宋小天要是出事,我他妈一定送你去给他陪葬。”
舞厅外停雪弗兰Chevrolet corvette魔鬼鱼一辆,亓蒲推门上车,不理身后匆匆跟来众人,打首亓安向来管不住他,此刻也只能拉高声音怒喝:“你要去水房找死?!”
亓蒲点根烟睨著他,不声不响,亓安头疼道:“现在这种情况,水房满街都是和胜会嘅人,我空不出人手畀你,你腰上枪伤又才好,受激气冇用啊,你少发羊吊啊!”
“粉档嘅事仲谂乜?一猜就知系新记搞鬼,”亓蒲猛吸口烟,不耐烦道,“周国雄就系个屎坑关刀嘅衰人,乜用都冇,净会败事。九指华也净系衰佬一个,你要我因为他们犯失魂,就拉我兄弟埋单垫背?”
亓安又气又急:“新记那边线人回讲,是林然点名找细肥有事要问,现在林然还没回九龙,他们暂时不会轻易动他,你现在打草惊蛇有什么用?!”
“可新记派来是苏三,向文没几天命活,林然都舍得让苏三来,虽说是细肥先去招惹向潼,但向潼到底没死,我看林然是盯上细肥有段时间,趁机捡个借口下手。”
亓安怒道:“苏三已经回元朗,现在水房是梁施玉话事。总之你先等我调人过来,再联络上警署那边,你能不能不要总这样冲动?”
“那我更得去,梁施玉咁核突,苏三也许还能听进林然几句话,”亓蒲烟抽很凶,香烟一根飞快燃到指间,他将烟蒂在手心按熄,冷道,“但细肥落到梁施玉手里,只怕我晚到一步,连他全尸都要找不到。”
亓安来不及开口说话,亓蒲已经一脚踩下油门,冇尾飞堶,扬尘而去。追到门口的九指华揩着冷汗,道:“你仔真系黐线,下手他妈的半点情面不留!”
“我拿他冇法,周国雄那边,他毕竟从前拜在你码头,余款两千万,我畀你,速去结清,”亓安道,“不要再与和胜会纠缠,空出人手全部跟去水房,死个细肥无所谓,但我個仔,绝对不能出半点事。”
“何况先前我倒确实忘记另件紧要事情,绝对不能等林然回到九龙,亲自审讯细肥。”
魔鬼鱼里那张精致狠戾面容,与亓安粗犷五官,只有三分阴冷如同复刻。
五十年代,内陆自然天灾外加政治迫害,导致江浙与潮州一带大量难民逃港,偷渡非法居民们无处落脚,蜗居九龙城寨,广府人讲西关口音广东话,而本埠港民多用英文,客家话同吴语无法融入本地,生活水平与政治立场的差异则愈发扩大了偷渡客与原住民之间的鸿沟。
一九六六年十月,天星小轮向政府申请头等舱涨价五仙,引起舆论不满,该班轮渡是往来中环与尖沙咀维港码头主要交通工具,系关重要民生,市政议员叶生收集市民签名两万,代表众人提出抗议。
可惜高等公民罔顾底层死活,委员会除叶生外,竟全员票选通过涨价议案,甚至公开放言,不愿买账,就自降去坐三等客舱。
十二月初,有后生仔身着书写“反对加价,支持叶生”口号上衣,走上中环码头绝食抗议,不过一时,便被巡警逮捕。民愤一举激起,次日尖沙咀弥敦道上,千人游行示威,十年前九龙暴行重演,数百人开始向油麻地警署掷石泄愤,沿途纵火打劫,扰乱治安。
事态逐渐失控,总督翌日宣布实行宵禁,令步兵配刺刀上阵,在弥敦道投放近千枚催泪弹镇压,逮捕大批滋事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