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观音 pharmacy 6008 字 2个月前

凌晨一时半,末班轮渡缓缓停靠码头,黑夜里忽起猎猎火光,男人咬著细长烟支,银色火机引燃手中钞票一张,带氧入肺,烟嘴点著,松手让海风卷走纸屑。林甬还没说话,刚下船的林然巴掌便已经先甩,丝毫情面不留,一掌扇得他偏过头去,右耳嗡鸣,半晌方啐出一口血沫。

“生快叉烧都好过养你,一个苏三都收拾不了,刀枪未动就爆骨给17k,向潼不懂事,你他妈也忘记规矩?做嘢义字当头,当初庙前立誓字字泣血,背信弃义何如,出卖兄弟何如,你全记到狗肚子里?”

“好在梁施玉死在别人手里,要真他妈送到17k面前,”林然冷笑道:“我回来就送你下去同他作伴!”

洪门入会三十六誓之一,不得陷害、出卖、刺杀同门兄弟。新记近来皆是散沙一盘,但香主落难内部分裂这样事变,林然并非初次经历,三十年前向章败走台湾,码头分别场景仍历历在目,当年约定誓言,同样铭刻于心。

如今他行事愈发老练,返回二十七号当晚就召集临时会议,对苏三发布追杀绝令,随后又调集屯门及元朗十七位堂口四三八坐馆,率众赶赴西贡将军澳,黎明日出前彻夜清场,疏散附近居民,此后守在田下山脚,全副武装包围清水湾。

新记此行规模空前,次日惊动全港,光明日报延迟发行,紧急更换头条,警方三合会调查科更是勃然震怒,专案组全员当即前往西贡地界,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但不想前脚刚到,后脚就接到上级吕乐警告,此事他另有安排,严禁插手。

西贡附近深湾道,路边好不容易找到唯一营业的一家早点士多旁,年轻警官泄愤般大口咬断滚圆狗仔粉,囫囵吞咽,声音含混不清:“我叼吕狗老母啊!”

同事见他骂完就呛到咳嗽,忙伸手帮他顺背:“好在新记还算有数,暂时没有闹出伤亡,这次事情闹这样大,吕sir也不可能做得太——”

“不可能?”纪山咬牙打断,“五六年九龙暴动,不就是吕狗从中作梗,荃湾当地警署才会撤退?三十年来吕狗位子越坐越高,这样下去,只要有他在一天,新记根本就不可能被扳倒!”

“我们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新记如今自乱阵脚,怎么能白白放过?”纪山转头看向身旁女人,组长刚掰开竹筷一双,正分割盘中枣糕,闻言盯他一眼:“阿山,不许擅自行动。”

纪山怒极反笑:“芳姐,我就当这是暗示!”

组长司文芳蹙眉掐块红糕,塞到他嘴巴,同事察言观色,推搡他起身,拽到一旁低声问:“我去给你另找一身衣服?”

“你这会上哪找去?我看我赤膊上阵正好,”纪山冷笑,“反正那群人都像畜生,打起架来衣服也不穿,多一件累赘,费事。”

“林然不好对付。”同事警告他,“前几日新记还捉襟见肘,势头渐衰,他刚一回来,就将所有人杀个措手不及。切莫打草惊蛇,千祈小心行事。”

纪山道:“我有分寸。许医生那边没有消息?”

阿彬摇头:“林然没有让他跟来,似乎已经对他起疑。”

纪山眉头一蹙:“因为梁施玉?”

阿彬未答,只听得纪山又道:“原本他横死一事,我就感觉疑点重重。这次回去我就向上头申请,尽早将阿文召回。我怕他再待下去,之后不好脱身。”

话音刚落,忽然隔街一声惊天巨响,强压缩波以超音速传递,振聋发聩,刹那之间,火势滔天。骤然突变,一辆日产丰田汽车被快速膨胀的冲击气体掀翻,众人皆被带得往前飞出数米,碎石裂片砸落满身,纪山还没反应过来,阿彬已经伸手将他拉进怀里,用身体护住他的后脑。整个世界失声嗡鸣,纪山意识方才复位,便已飞快抬头,大喊阿彬名字,但对方半边脸上红白物横流,分不清究竟是血浆还是枣糕,刚一开口,大股鲜血便自嘴里涌出,纪山临时失聪,心急如焚,刚抬起胳膊比出手语,对方神色就是一变,二话不说将他再次按在胸前,用尽浑身力气往地面扑去。

周身空间氧气本就稀缺,纪山此刻更是头晕脑胀,下一秒钟,连环爆炸将听觉还回身体,他刚睁开眼睛,面前阿彬被穿透的肺叶里,浓郁鲜红液体便喷薄而出,温暖粘稠,好似打满泡沫起司,咕咚咚,咕咚咚,从对方胸前落到他额角,再从额角贴面滑落嘴边。

纪山拼命扶住对方摇摇欲坠身体,撕心裂肺:“阿彬!!”

阿彬视线还锁在他脸上,一动不动,再说不出一个字,只纪山还在疯了一样不停喊他名字,大脑一片空白,似是无法接受这样仓促现实,混凝水泥路面上色泽一片深沉,原是吸饱年轻警官沸腾滚烫的热血。

终于司文芳与众人合力将压在阿彬背上那面车门搬开,伸手要将二人从废墟里拽出,但阿彬太重太沉,死死压在纪山身上,纪山似将警校习得生存本能通通遗忘,时至此刻,却会不知怎样才能甩开对方尸身。

从清早九时到十时,六十分钟人造世界末日,西贡南部将军澳成为无间地狱,遥控延期半秒,数百米导火索引燃一千支雷管里的硝化甘油,六百公斤炸药接连引爆,昨夜停靠维港一轮货舱,仅载客新记总管一人,其余舱位乘坐自深圳罗湖口岸偷渡入关,从鲤鱼门码头转运而来危险化学物接近一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