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观音 pharmacy 14448 字 2个月前

昆仑山发祥五条龙脉,其中一道走到尽头,落在香港。香港罗城密布,其中香港岛占据主位,左右九龙半岛与大屿山分别对应青龙白虎,因此自一八四二年开埠以来,就一路行运行到脚趾尾。主山大雾起顶,从荃湾一路到西贡,过鲤鱼门下海底龙脉抵达中环,开面再返大雾山,正是经典的回龙顾祖格局,龙脉起自九龙半岛,经维多利亚港南上太平山,最后在中环入海,而在入海口最为聚财之处,年初四月,汇丰总行重建完毕,楼高180米,当之无愧排行风水第一。然而一旁自去年开始动工的中银大厦,设计图上刀刃一面指向港总督府,一面指向驻地英军,第三面指向汇丰银行,曾有大师留下预言,此兆不详,钢刀必伤。

秦有青乌子,南齐有萧吉,这位风水大师,就是稳坐香港道教头号交椅的陈伯。一九八四年,《中英联合声明》确认了一九九七香港回归事宜,华裔建筑师贝聿铭以仅1.31亿美金预算临危受命,务必为中银大厦作出别出心裁设计,以此鼓舞传统商界富贾信心,相信在大陆政府领导下,港岛未来五十年里一国两制,马照跑,舞照跳,依旧会欣欣向荣。

但港英当局规划给贝生这块地皮非常狭小,三面环设高架桥,格局狭隘晦涩,且二战时期曾被日军占领,用作指挥总部,半数港民坚信囚犯冤魂饱经折磨,积攒百年宿怨,至今仍笼罩中环,如今欲起太平高楼,实在是吉事一桩,毕竟镇魂法事中,香火人烟愈盛,镇压效用便是愈强。

不仅港民密切关注贝生设计能否镇压凶神,连表面抛却怪力乱神糟粕,奉行马列主义的中银高层,设计中途也发来电报,对高楼外层大量X字图案表示不安,X在传统风水比同基督教中代表恶魔与背叛的数字13,贝聿铭无奈回讯,交叉结构属于稳定整栋大楼框架的重要部分,怎样轻易能改?最后绞尽脑汁,隐蔽大部分预制件,只剩余少量暴露在楼外的锋利边角,解释成点缀钻石珍宝。

大楼从去年年中开始动工,连最终落成时间都专门挑选一九八八年八月八日,人心所向,二十世纪最为大吉大利一号。

作为监测世界金融动向的严谨精密机构,却与鬼神迷信紧密相连,这样不可思议配对在香港随处可见,几成地域文化不可分割某部分,大陆雷锋日会组织慈善义剪,香港公共团体会在节假日为市民开放免费算命,各行各业事无巨细都要先看风水,易与天地准,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桃花学业高升,迁居择墓新婚,问出马敬土地告城隍,恭先祖求观音迎财神,神机测字易经六爻,紫薇斗数佛牌小鬼,九龙城寨里无牌黑医流产留下婴胎,肉身养成碌葛,抑或作法切分幼童魂魄,令其皈依佛门,附身偶人供善信差遣,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那位留下预言的高人陈伯一语中的,中银大楼设计图上三面刀刃,分别指向军队总督与隔壁汇丰,十二月五日,时任总督尤德爵士在下榻大使馆突发心脏恶疾,享年六十二岁,成为香港唯一一位在就任期间离世的总督。

传出消息第二天,报纸加班加点更新头条,连印连销,大街小巷,阿爸们从早茶坐到午茶,摆出地图圈圈点点,看中环风水宏观布局,师奶纷纷丢掉家务,走上街头磕起花生,吱吱喳喳议论,还有陈伯门前,预约队伍排到下午五点,但有某位先来人客蛮不讲理,行古惑仔作风,后面有人抱怨他法事太久,事成竟然还要坐下来同陈伯手谈一局,毫无半点公德之心,话音刚落,门开半缝,伸出漆黑枪口,对方面带阴鸷,丢出一句等唔急就滚远D。

房门啪一声再次甩上,陈月烹茶,摇扇拂散热气,叹道:“阿甬,做人太躁不是好事情。”

“我都知,我就是改唔掉。”林甬说,“何况我总觉近来衰透,便更难维持心平气和。”

陈伯道:“今年你本就流年不利,命犯东北煞,艮卦诸象不佳,虽此前立春时节,我就已经替你做过化解法事,只近来你又有劫应在西南方,恐是五黄凶星降世,今日回去,你从我这里取一只铜铃、一枚六帝钱带在身上,最好连续七日于申时敲锣,子唤母回,以金化五黄。”

又叹道:“申临指背煞暗合到兄弟宫,你千祈小心二五仔犯嘢。好在卦上显示未到绝路,他处另有转机,元朗坐北,你留喺此地,只恐苦煞难化,遇凶更凶。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言尽于此,如何定夺,你自己再多加思量。”

林甬立时便道:“离港一事,我近来便有所考虑,多谢陈伯今日提点。”

陈月微微一笑:“你阿妈过世前便托我多照拂你,你也算我看着长大,我与你们林家确是因缘颇深,如今你都系大个仔了,但我时常睇你,仍觉得你仲系细路仔。”

林甬闻言迟疑了一刻,又道:“说到我老豆,伯伯,如果他最近过来,能否麻烦你替我多劝下他,日后低调行事,毕竟已经不是后生仔,我怕他如今阳气渐衰,又造杀孽,福德亏损,身体早晚要出现问题。”

言间所题,赫然便是不久前的西贡爆炸一事。即便林然提前规划布局,仍然造成大量无辜死伤,半岛废墟一片,基建毁坏过半,已经全面管制交通,实行多日宵禁与戒严。新记虽已提前打点警方高层,事后亦备好一份替罪名单,抚恤金打入替罪人员家属账目,民间谣言却依旧甚嚣尘上,众多流传版本里剧情唯一相同部分,是将原因归咎为社团之间感情纠纷,至于神秘女主角身份,仅提示关键词三字艺名、前届影后、歌星出道,范围一再缩小,全港符合以上条件,好巧不巧,只有许咏琪小姐一位中标。

告别陈月后,林甬驱车离开尖沙咀,顺路停靠葵涌医院道,接结束诊疗的许咏琪返回安乐路二十七号。许咏琪出事前,正在剧组拍摄谍战片一部,中途电影公司同片场皆遭遇打砸,不仅进度搁置多日,如今虽被全须全尾救下,却不知在绑架过程中经历怎样遭遇,经过精神科医生确诊,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康复期间诸多禁忌事项之中,最离谱一件,却是不可以见到新地圣代。

林甬医嘱听得心不在焉,驱车路过街边麦当劳时,门前正露天播放一支新口味新地广告片,许小姐在后座毫无预兆尖叫一声,作茧自缚,原地奋力挥动四肢,林甬踩刹回头,许咏琪身上那好端端系著的安全带,似是忽然成了致命绳索,昔日女明星两手掐在自己颈间,好似条失了魂的脱水鱼,胸膛急促起伏,面色赤红,竟是生生将自己逼入了缺氧窘境。

林甬当即回身遏制了许咏琪双手动作,又找准时机,迅速抬手一记掌刀劈在对方后颈处,令其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住在二十七号的风水先生睡梦中收到林生急电,睡眼惺忪下楼待命,平治刚停在门口,车门就被一脚踹开,在乔亦祯与风水先生一同帮忙下,将许小姐搬到了二楼的卧房。

三人返回了一楼的会客厅,两位年轻大佬一位食口烟糖,一位食雪茄,一旁风水先生满头大汗,正当场六爻起卦。

数十分钟过后,风水先生抬起头来,欲言又止,一脸为难,奈何林生目带威胁,只得小心道:“恐怕是林生犯下杀孽,如今冤魂索命,不敢惹上林生,报应便还到许小姐身上……”

乔亦祯奇道:“你话讲清楚,边个林生?呢度两位林生,退一万步讲,杀人一向系林叔去做,又关许咏琪乜事?恶鬼讨债都应该讲啲道理啩,冤有头债有主,点解仲净系拣软个柿捻?”

风水先生道:“Charles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文哥上周出事之前,不是有封电报发到上环,给林总管提前下过指令?”

林甬打断道:“等下,点解呢嘢我都唔知?向文几时畀我老豆发过电文?又系讲紧乜嘢?”

(等下,怎么这件事我却不知?向文什么时候给我阿爸发过电报,又是讲的什么?)

风水先生愣了一愣,忙道:“那时候少东尚未继位,新记还是文哥话事,许小姐虽是在文哥之后出事,但文哥似乎提前有所预料,我亦无几了解,只隐约听闻,这次西贡爆炸,也是经过文哥授意。”

林甬思忖片刻,道:“向文哪怕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不可能预料到这之后所有事情,不然怎会未做任何准备,令苏三将新记逼至这般境地,那封电报定然与此无关,西贡一事,想来也是我老豆在事发后才派人给向文递去消息。”话至此,他却是顿了一顿,转过头看向了乔亦祯,道:“这封电文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乔亦祯原本兀自舒展地将两臂搁晾在沙发的靠背上,口烟糖是个新潮玩意,黄白二色各据一侧,有了烟的模样,却只是将瘾悬着吊着,不细端便看不出差别,同他这个人像极了,冷的皮热的眼,此刻听了他带了些逼质般的问话,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文哥是在上月的堂会结束后,当场发出的那封电报,彼时几乎一半以上的四三八元老皆在总部,虽然内容不得而知,但致电这一举动,倒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说到这里,他便对林甬笑了一笑,反问道:“可那时你既不在新界、又不在九龙,17k与和胜会都在四处打探你的下落,连林叔都是难得一见之心急,甚至差人去通讯公司查出你呼机留言,我倒同样想知,那时你究竟是去了哪里?”

林甬面色一僵,冷道:“这便用不着你操心了。”

乔亦祯却笑:“那时林叔可是专程找你去了,想必收到电报时亦是同你一齐,说来说去,如今这间屋里,最应知情那封内容,还该是你才对。”

林甬道:“你现在是在怀疑我?”

乔亦祯只道:“分明是你先怀疑上我,我知你林家对向家忠心一片,但我乔亦祯虽然别的挑不出好,时务还是识得分明,我就指望着靠在向家这片羽翼下发我的安心财,新记如若内乱,对我有几好处?也就向叔同向潼能忍得了乔家这般敛财不管事的作风,要是换个不好相与的龙头,到头来衰到滞个还不是我。”

林甬听了这话,面上僵冷的神色倒是缓了几分,从窗边走回了案前,在另一侧的软椅上落了座,对他道:“我亦并非怀疑乔家会生异心,只是自事发后那几日里,你我二人都是一起行动,此事却未见你话同我知。”

乔亦祯立时便道:“自然是因为那时林叔就同你在一处,我自然以为你一早便知。”

“我老豆未有提及,”林甬停了一刻,又将话题转了回去:“向叔既然发出正大光明,想来未见得是太紧要件事,先不论。目前要紧还是许咏琪的问题。”

他道:“关于苏三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帮手,苏三与和胜会的张强又是如何搭上关系,我本指望她醒来后能提供些其他线索,现在看别说线索,我真怕她哪天就疯了。”

乔亦祯不正经道:“系㖞,她若一疯,只怕向潼亦要疯,向潼一疯,你也要疯,你若都疯了,新记便彻底垮去一半,对方这一手确实好高明,她许咏琪是死是活,最后居然都落得同样个结果。”

“高明却未见得,”林甬皱了下眉,迟疑道,“许咏琪未受几多皮肉之苦。他们不过将她在黑屋里关了许多日,我算下时间,大抵是事发第一周。”

乔亦祯接了他的话:“但许咏琪是个娇贵小姐,寻常人关上三日便知要怕。但说一周时间,捏着个向文的枕边人,竟只是将她这么关着,这样看,这张强倒还真是同苏三蠢到一块去了。如若换了我来…”

他耐人寻味地停了,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如若只是将她这么关住,我看也不用再盘问许小姐,幕后未必见得还有什么其他角色。”

林甬看了他一眼,这位Charles自己有个人尽皆知的怪癖,便是爱极了扑克。其父乔永旭刚中风的那一年,此人不过刚刚成年,乔永旭还不能完全放心地将手下的生意都交给他,但不出三月,这位小少爷就干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彼时新界有个出了名的赌神唤作杜雪风,那会时兴的玩法还是德州扑克,第一轮perflop betting之前总是荷官先发出两张底牌,玩家才按盲注的顺序开始跟注,其中跟或弃都少了些运气的成分,会算牌的老手大多能根据自己的手牌与桌面上的公开牌面,推断出输赢的概率。

但杜雪风却仅凭一人便带起了梭哈的风气。首先是他有钱,杜家自民国上海股市彻底崩盘时便逃亡到了香港,杜家业大,哪怕是将租界那套奢靡浮华的习性在香港沿袭了几十年,攒下的家底也没被败空;其次便是他心细,七三年那场香港股市的断崖式退潮将这群外地商贾彻底拔了层皮去,恒生指数一日回跌一百五十个点,连汇丰股价都暴跌九十巴仙,走投无路者不是跳海便是跳楼,杜雪风却是在这场雪崩之前就嗅到了危机的信号,在股价还未彻底脱离基本面,一片欣欣向荣时便选择了收手弃牌。其实这么来看,说他心细倒不如说他胆大,说他胆大又不如说他运好,总归是人生一连走了几十年有惊无险的上运。

梭哈与德州扑克最大的不同便是底牌的数量、牌面的公私,以及下注的顺序,玩梭哈的人须得先选择是否跟注,其后才能拿到手牌,德州有两张底牌,梭哈却只有一张;德州每一轮派发的公共牌,在梭哈的规则里则成了私牌。梭哈一局结束得更快,更接近纯靠运气的赌,不似德州大有技巧与心理博弈的空间,而像杜雪风这样一个人玩起梭哈来,运气当然是好得像出千,想从他手里赢到钱的人便也跟着他的玩法,而随着他赢得愈来愈多,名气愈来愈大,想从他手里赢钱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梭哈这玩法便逐渐成了新界赌场的潮流。一个开赌场的人最怕的正是像杜雪风这样的赌徒,彼时新界南几近一半的赌场都在乔记名下,乔亦祯这人爱牌却不爱玩牌,无论是21点、德州扑克,还是最简单的比大小,他都一概不玩,他只同人玩一种游戏:抽牌。

一副扑克有四种花色,乔亦祯总是在手里先洗过两轮,他不怎么会玩牌,却很会洗牌,原因也很简单,他总觉得自己这一双手如不能去弹钢琴实在是可惜,时常碰血的人便时常要用肥皂水洗手,于是洗得他一双手新漆的墙面似的透出一种莹亮的白,扑克在他眼中便是另一种黑白琴键。因此四种花色里他又最喜欢黑桃。杜雪风后来终于输了一次钱。按说他第三轮拿了一张红桃A一张黑桃K,对方却想也不想就选择了re-raise,他就应当弃牌了,但那日听闻赌场的少东家就在二楼的走廊上观局,面前来找他赌的男人面上又窥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杜雪风便忽然生出了点孤独求败的寂寞,他赢得太多了,赢得太顺了,一个不缺钱的赌徒输不了牌,竟会成了一件令人寂寞的事。新界已无人杀得了他的赌瘾。

当他说出那一个“call”的时候,他心里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他预想中应当是要输的痛痛快快,因此对方愈是不动声色,他便愈是兴奋,第七轮开始时桌面上的筹码已经叠到了九百万,他拿到了一张红桃7,心里有个声音在说“flod”,他却看着面前的人,说了一句“Show hand”。

三千万一场,是因已经提前知晓结局,所以才算得上豪赌。他几乎是将近来赢到的所有钱与杜家目前的流动资金全赔进了这局游戏,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他根本不在乎输赢,他知道自己若是想要赢,梭哈这样的游戏里,他就一定输不了,但三千万买一次杀瘾的药,他觉得快活:从此就连输亦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连输亦不惧,他便才成为真正的赌神。去兑换筹码时,荷官走到身边,告诉他有位先生请他去见,杜雪风面上仍是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他猜到乔记的这位少东家在这场赌局结束后一定会见自己,亦深知今日自己输与不输,都躲不过这一劫,既然要输,主动权便不如在了自己手里,这下一来,如的是两个人的愿。

更深处还有一层原因。也许他实在是被赌场上接二连三的好运养杀了本只是消遣的欲望,牌桌竟比股市更令他感到刺激,摇摊场子成了战场,生杀予夺,快意恩仇,而如今关于运气的扑克游戏,他只有一桩还不曾拿下,那便是传闻中这位少东家手中的“抽牌”。

什么都料到了,却万没料到,过去在上海滩,青帮大佬亦要避让斧头帮三分,便是因为那班疯人思维里天生少些理智。同样是重情重义的名声,杜月笙还是个听书念哲的斯文人,斯文人尚在常人的范畴,斧头帮的王亚樵却是烈性纯粹的莽夫,上海的往事已经是杜雪风父辈的回忆,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香港今日的黑社会,竟全是同斧头帮一般行事全无常理逻辑可循的疯子。正常人怎么能去料想了疯子的思维:推开那扇厚重雕花木门,门后被绑在地面上跪着的,赫然是他杜家上下老小一家八口!

尚未回过神,身后两名保镖登时便制住了他的左右臂膊,将他按倒在地,那位少东家就站在一只金漆几案前,专注地瞧着手背上一只黑背狼蛛,听见门处的动静,方才转过了头。杜雪风先前面上游刃有余的笑意现在是移到他的脸上去了。他那一双吊得几近有些刻薄的凤眼转过来黏住了什么人时,目光便像是渗了蛛毒的丝线,一匝匝地缠到了人的身上:“百闻不如一见,杜生不愧为这新界大名鼎鼎的赌神,今日这场赌局,着实精彩。”

杜雪风表情一变,道:“你要杀便杀,凡事只管冲我来,我在此一切所为,又与我家人何干?何况我即便是输,亦输是得光明磊落,三千万即刻便结清了,我可没欠了你乔记一分一厘的赌债!”

乔亦祯却是叹了口气,道:“杜生这话可就伤了乔某的心。你杜家七口人,现下可是一个不少,全须全尾都在这里,我自然知道杜生从不拖欠赌债,自然也不想初次见面便同你这大客户伤了和气,只是我这乔记堵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进了这门后,输光了所有筹码的人,离开之前,都必须同我玩个游戏。”

杜雪风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你这赌坊一日里不知来来去去多少赌徒,输得倾家荡产的更是恒河沙数,若真有这么个规矩,我看你这一天到晚别的事情倒也都不用做了,光是陪人玩游戏都只怕忙不过来吧!”

乔亦祯笑道:“那些人不过输个一两百万就面如死灰,从这里走了,即便日后没去寻死,活得也多半是生不如死,早晚必定还会重新回到我这赌场里来,那就算不得‘输光了所有筹码’,我同他们玩这游戏确确实实是平白浪费我的时间,唯有杜生这样的人物,想来就算今日输的是四千万、五千万,出了这门,只怕也再不会回来了。”

“杜生来了我乔记三个月,几乎便是赢了三个月,哪怕零星几次失利,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钱。这赌之所以能让人上瘾,便是因为只要是人在玩,就总会有输有赢,就如同这财讲究有散才有来,一个人心里有了胜负的瘾,却始终找不到足以相匹的敌手,一个有了瘾却永远也输不了的赌徒,比一个没了钱的却永远也赢不了的赌鬼,却是还要更为可悲。”

乔亦祯对他微微一笑,问:“杜生,做一个一直赢的人,是不是很寂寞?”

杜雪风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听得乔亦祯又道:“我想今日你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场赌局,让你分明是输光了所有的钱,却比这两个月里赢过的任何一次都觉得更为痛快,世人皆以为一场久败忽逢的胜利便是这世上最为得意之事,我却猜你杜生心中,今日这一场败绩,才是你这三个月来一直遍寻不至的解药。一个得了解药的人,就不能称之为赌徒了,又怎么还会回到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