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又换了个说法,好生好气地哄:“或者你要怎么消气,只要你说,我都照做,行吗?”
“您安静一会儿吧。”林慕头疼,“我……”
他其实没有真的生气,就是有些气恼顾随之这样随心所欲地戏弄他。
与其说气顾随之,不如说气自己。
他的年纪说大也不算大,在动辄成百上千岁的修仙界,他这个年纪就太不起眼了,偶尔出去走动,碰到那些修为高辈分也高的,还会被人骂一句不知所谓的小子。
说小,前世也活了几百年。
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墨寻正想找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水缸边看鱼,却又被墨鹤妙扳着肩膀转了半圈,又重新面对起了墨鹤妙和方绫。
墨寻不满:“干嘛呀!”
墨鹤妙点着墨寻的头:“小傻子,你倒殷勤,连着两天来探望太子哥哥,怎么没见你来探望我?”
墨寻问:“二哥哥也病了?”
“没有。”
墨寻扁了扁嘴,露出很无语的表情:“没生病,也要探望?”
“又不是只有病了才能探望。这是情谊。”
墨鹤妙用扇子敲了敲手心,突然笑得很狡诈:“小傻子,二哥问你,要是二哥和太子哥哥同时病了,你去看谁?”
墨寻:“……”
多坏啊这人!!
多阴险啊这人!!
这问题和过年的时候问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更喜欢奶奶还是姥姥”的亲戚有什么区别?!
还好墨寻是个傻子。
他能用自己的方式解答这道世纪难题。
墨寻:“嘿嘿,要是大哥哥和二哥哥同时病了,我就让阳萝把我切成两半,我一起去。”
顿了顿,墨寻又把这个世纪难题抛回给了墨鹤妙:“那,二哥哥,你更喜欢左边的我,还是右边的我?”
墨鹤妙:“……”
从方才起,方绫一直没讲话,而是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墨寻。
这会儿,终于没忍住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
墨寻立刻扭过头去看他。
方绫板着脸:“干什么?别看我。”
墨寻倒也听话,说不让看,就不看。
又背过身趴在水缸边看鱼。
背后,有人见三人的对话告一段落,殷切地迎上来,和墨鹤妙攀谈起来。
墨鹤妙跛着足跟他们往外走了几步。
方绫却没走。
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盯着和锦鲤碎碎念的墨寻。
眼神新奇又探究,像是在看一只美人鱼——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的那种。
墨寻也不理他,絮絮叨叨地和缸里的两条锦鲤说话。
直到说到口干舌燥,直起身,像是突然发现方绫还在一样,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又笑起来,问方绫:“你也在听我讲故事呀?”
他问方绫:“我来考考你。”
“你能不能说出作者写门前两颗枣树的用意?说出作者想要表达什么情感,突出了人物什么样的形象特点?”
方绫:“……”
方绫没有理会墨寻的胡言乱语。
他目光像狼一样,幽幽狠狠地看着墨寻,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墨寻懵懵的:“记得,什么?”
方绫没再答,只是解开护腕撩起衣袖,给墨寻看他的手臂。
结实劲瘦的手臂,覆盖着协调流畅的肌肉。
只是短短一截,就相当有美感。
但让人心生可惜的是,方绫的小臂上有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微微鼓起,泛着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的紫红色。
“你打的,不记得了?”
墨寻垂眸盯了很久。
久到方绫都生出了一种墨寻似乎要把他的手臂盯个对穿的错觉,不自在地想收回手臂的时候,墨寻才有了动作——
墨寻突然伸出手,将手掌覆盖在那些疤痕上,揉了揉。
方绫猛地缩回了手臂:“别碰!”
“我不记得了。”墨寻乖乖回答他刚刚的提问:“真的是我打的呀?我不记得了,为什么啊?是不是你欺负我了?”
这人就算没有记忆,也惯会推卸责任。方绫更气,他冷着声音:“……我哪敢欺负你?分明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见到我就来打我骂我。”
墨寻满脸吃惊的表情:“我,我这么坏?”
他用脚蹭着地面,蹭来蹭去蹭来蹭来去的:“那……对不起啊。”
方绫浑身一震。
他眼神微妙地看着墨寻。
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久居战场,生死看淡。
本身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在军队的时候,和手下的人也没少起过冲突。
军队里,没有隔夜的仇。
实在气不过某个人,就拉着那人打一架,气也就消了。
但墨寻不一样。
方绫就没见过墨寻这么恶心的人。
打他,骂他,侮辱他。
懒得和他计较,却只换来下一次更厉害的羞辱。
也不是没想过想要把他折断双手双脚,绑在马后拖他二里。
但终究也只是想想。
却没想到,墨寻竟变成了傻子。
一个忘记了自己做过的所有事的傻子。
不再跋扈,不再恶毒。
不再随意欺负别人。
甚至……
上次老皇帝当众要强迫歌女时,是墨寻主动站了出来。
方绫本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墨寻。
更别提,还听到了墨寻的道歉。
他这人耳根子软,一句“对不起”,他的气便消了大半。
纵使墨寻之前再不堪,可现在的墨寻只是一张白纸。
方绫觉得,他许是不该再用之前的态度去对待墨寻。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重新把护腕再缠在小臂上。
正想着,手里又被墨寻塞进来一包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看到里面包着的糖块。
墨寻道:“给你吃。”
“多大的人了,还吃糖?”
“你不吃?”
方绫摇头。
方绫分明都拒绝了,墨寻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伸手拿起一块糖往他嘴里塞。
方绫后仰着身体死命躲墨寻的手,却因身后就是墙壁,即便是躲也不能躲太远。
无奈,只能任由那块糖被墨寻抵着喂到了嘴里。
丝丝缕缕的甜味顺着方绫的舌尖化开。
但下一秒,那甜味竟变成了强烈的酸。
方绫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呸”地将糖吐到手里,才发现糖粉里包裹着的是一颗青梅。
墨寻拍着手大笑起来:“这是我让阳萝能找到的最酸的梅子,哈哈哈哈,你刚刚脸都皱了哈哈哈!”
看墨寻笑得前仰后合,方绫意识到自己是被整了。
他黑下脸,伸手去抓墨寻。
墨寻见势不妙,转身要跑。
但他的动作哪可能快得过方绫,刚一转身,就被捞住领子。
方绫像拎小鸡一样,把墨寻拎到面前,把那糖袋子打开,拿了一颗塞到墨寻嘴里。
直到看到墨寻被酸的五官都挤在一起,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一抬头,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这边儿。
呵呵笑着:“小殿下和小侯爷真是孩子心性,至善至纯!”
也不知道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在真心恭维。
方绫目光从说笑的几人脸上扫过,去看已经被酸得坐倒在地上的墨寻。
他捂着腮帮,吸溜吸溜地抿着嘴里的梅子,也不肯吐出来。
吃的格外有食欲的样子。
要不是刚刚方绫已经尝过味道,看墨寻这样,肯定以为他口里是什么佳肴。
墨寻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方绫突然觉得,自己小臂上,刚刚被墨寻摸过的伤痕有些发热发痒。
他屈膝,半蹲下身,右手朝墨寻伸出去:“起来。”
“我不。”墨寻含含糊糊地道:“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我还没睡觉呢。”
方绫:“……”
他叹口气,捞住墨寻的手臂,直接把人拽了起来。
墨寻嘿嘿笑。
傻死了。
和这样的人面对面,真是有什么气都生不起来。
方绫抿了抿唇,凑近墨寻:“墨寻,你最好一辈子都这样傻着。若是你有一天恢复记忆,我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墨寻眨了眨眼。
一个人忽高忽低地走过来,正是刚和别人讲完话的墨鹤妙。
他一双醉眼看看墨寻又看看方绫:“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墨寻答:“哦,他说他要对我留情。”
方绫:“……???!”
支棱着耳朵偷听的众人:?!
方绫觉得,若说刚刚那颗梅子是把他酸倒了,那他现在就是吃了黄连——
真是有苦说不出!
-
又等了等,有几人从墨澄镜房里离开。
就轮到墨鹤妙和墨寻前去探望。
进入内室前,墨寻频频回头看方绫:“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看大哥哥吗?”
方绫道:“二位殿下和太子殿下难得兄弟团聚,下官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墨寻仰头看墨鹤妙:“他说啥?是不是嫌我们吵?”
方绫:“……”
墨鹤妙大笑出声,连用扇柄敲墨寻的头:“你呀你呀!”
回想起自己昨夜睁眼时,看到的那两个漆黑扭曲的泥人面庞,和自己惊恐的心情,墨澄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隔着衣袖笑着按了一下墨寻的手背:“不是三弟的错,是我太胆小。”
墨寻那叫一个感动。
多好的一个人啊。
都被吓吐血了,还这么善解人意。
墨寻默默把袖子里的两只小泥人揣揣好。
——今天这两只比昨天的还丑,就不放出来吓唬墨澄镜了。
墨鹤妙注意到墨寻的动作,在后面鼓掌:“好好好,太子哥哥和小傻子兄弟情深,情谊深厚,臣弟好欣慰啊。”
短短一句话让墨鹤妙说得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墨鹤妙的话还没说完:“唉,看得我这个残废好生羡慕。”
墨澄镜刚恢复了一些红润的脸色蓦地又白了下去:“二弟,不要这样讲。”
墨鹤妙“呵”了一声:“怎么?刺到太子殿下的耳了?”
墨澄镜白着脸色,墨鹤妙则挑衅地看着他。
墨寻左看看,右看看,感受着室内突然凝固住的空气,眨了眨眼,突然一昂头,大哭起来。
他扯着嗓子哭嚎,声音又大又洪亮,把墨澄镜和墨鹤妙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