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京的喉咙被扼住,魔瞳泛起血丝,死死地看着他,唇角颤动,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你好大的……胆子!”
她浑身被人抽筋扒皮又剔除鳞片,早就没有力气了,一双龙爪从未有过的无力。
不然的话,她一定撕了面前的人。
姒京挣扎着,狠声说:“我要——杀了你!”
火焰猛地升高,从四周一下围过来。
整间屋子就她身边这一张桌子还没被火点燃,现在也没能幸免。
他话音未落,清隽书生的耳根处红晕到了脸颊处,仿佛是被戳中心思,动作一滞。
墨寻觉得有趣,眼底带笑刚要墨下去,顾随之低低“嗯”声,算是默认墨寻的猜想,央他别继续逼墨。
应完他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了句:“也不是非常怕。”
可惜有些欲盖弥彰。
墨寻和夫郎相处的时间很短,他对顾随之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其他人那里获得的。
克己复礼,温和但有点年少老成,相当有才气,英年早逝前,最大的遗憾是作为哥儿不能科举。
而且长得好看。
这些形容都是很缥缈的东西,如今梦里这个有血有肉的夫郎有些害羞,反倒让他觉得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顾随之还没有死一样。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青衫公子有些不习惯墨寻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以为墨寻忧心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做主,我不是要干涉你。”
这是默认了墨寻赘婿的身份,让他把持家里的内务不过多质询。却也没有因为他的出身,对他颐指气使。
这是什么修来的福气。
“我没有这个意思。”
墨寻回过神,面露温柔:“只是想到些其他事情,有些头疼。”
梦里的顾随之对他很好,他也没必要在做梦的时候遮遮掩掩。
“何事?”顾随之放下书卷。
“最近家里有些入不敷出。”
他言简意赅,含糊说明了如今情况。
其实入不敷出说得轻巧了,现在家里根本是没收入。
十亩地里八亩鬼田,宅子阴气森森,没有铺子傍身,也没有人脉,顾家墨家都指望不上,简直是地狱开局。
顾夫人给了不少银子,可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他经过这几天兵荒马乱,愈发觉得这些银票有诈,也不敢乱用。
毕竟待赘婿一直不好的顾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在给钱上面大方呢?
墨寻谨慎惯了,这好歹是顾随之的生母,也不好在他面前说什么小话。
“原来如此。”顾随之若有所思,沉吟了会。
“你辛苦了。”
“不辛苦。”墨寻笑了笑,“这些事夫郎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他还没山穷水尽到靠鬼夫郎的地步,自有办法活下去,有些苦也就在梦里顺便提一嘴而已,梦醒后除了他,谁也不必知道。
顾随之目光干净清澈,因为刚刚想事情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可墨寻注意到了,随着没关严的窗户隐约泄出天光,顾随之的身体正在渐渐透明,本就偏白的肤色显得人愈发虚弱。
已经要到梦醒的时候了。
顾随之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到他说出来,墨寻手边青年的衣角已经飘散在了光里,他翕动的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墨寻其实不指望在自己梦中,顾随之这个书生能想到什么,可他隐约有些期待下次再见。
他有预感,这不会是他和夫郎的最后一次梦里相会。
外面传来鸡鸣的声音,他睁开眼,不出意料摸到床头空空如也,没有人坐下去产生的塌陷,也没有活人产生的温度。
只有顾随之的画像还摆在那灵堂上,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做了一夜梦,墨寻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好看,草草洗漱下,收拾干净就准备出门。
可一推开门,就发现群工匠打扮的人聚在他家门口,站得零零散散毫无组织,似乎是等候已久。
好事的村民们许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也很好奇围在边上。
墨寻愣了愣,带着疑惑墨:“你们是?”
“你是墨寻吧,顾家让我们来的...啧,真是让我们好等。”
为首的工匠抱着臂,态度已经有些不耐。
“行了行了...”他身后的年轻工匠小声劝道,“能拿钱就行,这是大生意嘛。”
原来是顾家派来的人,墨寻赶紧把门开的大了些,瞧着他们手边的石料眼熟,好像是修灵堂的材料,心里隐约有猜想:“你们是来修顾少爷灵堂的?”
“当然啊。”
工匠头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墨寻不动声色,点点头放他们进来。
工匠头目没注意看,差点被破败的门槛绊倒,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工钱要先付一半。”
“当然可以。”好赘婿的标签墨寻还不能丢,他赶紧应,“总共需要多少啊?”
“这个数。”头头伸出三根手指,声如洪钟,也没避讳在场的居民。
“三百文吗?”文寻有些肉痛。
一文钱能买个包子,思来想去三百文修本来就很豪华的灵堂,也还算在他认知范围内。
“三百??!”工头皱了皱鼻子,“这可是顾家,你想什么呢。”
“顾家嫌现在这个石料还是太差,要拿上好的石料再修一遍,然后里面嵌碎玉。”
“至少是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探出头的群众们发出吸气声,这下路过的也挪不动腿了。
三两银子,连小孩都知道多珍贵,这可是这种小地方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拿出的钱。
做顾家赘婿就是好,顾家还给这么多银子,三两和不要钱似的。
墨寻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顾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寻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顾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墨寻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顾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墨寻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顾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墨寻怎么还站在门口,不会是不愿意吧...顾家对他这么好,又是给宅子又是给地,还不愿意吗?”
“啧啧啧,狼心狗肺,又不是拿他救命钱修,还在这犹豫,顾少爷好可怜哦。”
局面有些不好看,几个眼红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以为墨寻此刻迟疑,只是贪小便宜。
凭什么你墨寻命这么好,还有在这犹豫的权利?
“我当然愿意了。”墨寻伤感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已经没了有段时间。”
“我是他的丈夫,居然还要他家提醒帮忙修灵堂,而不是我自己主动去提,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言辞悲戚,一时间窃窃私语声音消下去不少,众人都被唬住了。
“你们进来吧。”
墨寻将工匠们放入宅子内,然后状似顺手关上院门。
“算了,走吧走吧,我还得去看看田,修灵堂多晦气啊。”
众人觉得无趣,也散开来了。
“你这...地方有点破啊。”
工头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情况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这里阴风阵阵,除了灵位豪华,哪里都不像大户人家赘婿该住的,最过分的是墨寻的破床,居然就这么摆在灵位边上!
破旧的床榻和灵位形成鲜明对比,从宅子里里外外看,比起修灵堂,把其他地方修得能住人更加重要。
“也还行吧,睡这里让我离他近一点。”
墨寻笑了笑:“各位等下,我收拾下里屋,大哥你等会进来,看着办就好。”
他不动声色合上门,将屋里本来放在角落的板凳也挪到灵堂边上,床头破败的花盆放在板凳上,花盆里还装了小碟子,也都算是灵堂的一部分。
反正价格都定了,要修,就把其他能修的家具也算灵堂的东西修一遍。
做完这些,他歉意朝着夫郎画像笑了笑,毕竟这算是他沾夫郎的光。
随后他推开门,众目睽睽下,目光缱绻看了眼画像,随后低声招呼工匠们进来:“声音小点,别打扰我的夫郎。”
瞧着吱吱呀呀的木床和边上干净不染尘埃的灵位,还有年轻的寡赘婿摇晃开门的身影,工匠们一时失语。
这灵位簇新,墨寻对顾随之的喜欢不像作假。
工匠们大部分都是成了婚的,就算家里发妻死得早,也没有深情至此与发妻灵位同眠的。墨寻自愿和灵位一起睡觉,也算是桩奇事。
是他们错怪了?“别客气啊兄弟,我懂你。”
年轻工匠拍了拍墨寻的肩膀,力气大到差点把还没养好的墨寻拍晕过去。
墨寻忍着背上热情的剧痛,艰难站直身:“下次再来。”
“肯定的!你对顾少爷的诚意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绝对不会迟到!”
墨寻:...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
送走热情的工匠,他折回卧室,打算去拿点钱买东西。
挂画上的青年依旧文雅,只是墨寻莫名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开心,隐约有些委屈。
可是画怎么会有想法,墨寻笑了笑,轻轻拂过画上人的脸,替他擦掉纸面上的灰尘:“夫郎,我先走了,养家真是很难的事情。”
他这夫郎,可半个月需要三两银子,有这钱够节省点的普通人家一家几口吃好久饭了。
现在不是粮食播种的日子,墨寻打算去种点好收成的菜,先用那几亩还不错的田试着种下,至于让人头疼的坟头地,暂时是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