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日后。

夜幕降临,乌云笼罩了天空。

墨寻将魔尊赶回他自己的住所,本人则悄悄溜回房间,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今天晚上,是顾随之答应了送他离开魔域的时间。

当然,若墨寻想离开自是非常容易的,无需借助顾随之,动用系统的权利直接传送离开就是了。

只不过,他还是想要看看顾随之的目的,虽说有一定的同情心作祟,觉得他或许可能是一个受魔尊压迫成替身忍辱负重的“小可怜”,但也不至于忤逆魔尊吧?

墨寻认为,身为魔尊麾下的左使,拿自己跟对方效忠的魔尊相比,本身就天方夜谭。

所以说,排除这个因素,难不成对方觉得自己待在魔尊身边太碍眼了?

微微蹙眉,墨寻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给自己换上一身适合夜晚行动的黑色衣服。

他素来喜爱穿白衣,留给别人的印象也是白衣,难得做这么刺激的行动,理所当然要贴合现实。

忽而,从镜子面前掠过的墨寻顿了顿,后退两步,站在铜镜面前,望着清晰的镜面中不自觉咧开笑容,显得兴致盎然的自己。

“……”

好吧,他承认这事儿貌似还挺好玩的。

亥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墨寻自然清楚这个修仙世界有多么不科学,在这些修士的神识范围,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对方。

于是他很早就告诫过魔尊,不准将神识用在他身上,尤其是知道这逆徒对自己有着那样的心思之后,后者亦笑容满面地应了,还给了他一件屏蔽修士神识的法器,其中更是蕴含了渡劫期强者的全力一击,算是保命法宝。

除此之外,墨寻得到的各种丹药也好、法器也罢,在魔尊给他的储物戒内堆得满满当当,简直犹如一座移动的金库,盗贼眼中闪闪发光的大肥羊。

在此之前,墨寻还以为是身为徒弟的魔尊孝敬自己师尊的,而现在……也勉强算是孝敬自己吧。

墨寻微微蹙了蹙眉头,随即将这件糟心的事情抛之脑后,拿出一个玉镯戴在白皙的手腕上,屏蔽神识。

随后,趁着夜色,他悄然离开了这座待了好几个月的院落。

……

另一边,盘坐在床上的魔尊,倏然睁开了漆黑的眼。

*

暗沉夜幕,一道仿佛要融入黑夜的影子立在水波粼粼的湖面岸边。

好一会儿,似心有所感般,他缓缓地侧过身,一眼便见到了同样一袭黑衣的修长身影,然神识之中,却捕捉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踪迹,仿若大变活人般。

漆黑的夜色中,顾随之唇角上扬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来了。”

淡淡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之中。

“得罪了。”

顾随之低沉的话音落下,墨寻便被一只手掌揽住了腰,被对方带着疾行在黑夜中。

若要前往人间,还需穿过边界,魔尊所在的宫殿乃是魔域中央,自然还得赶一段路程抵达人间的边界。

至于为什么不走传送阵,当然是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注意。

幽冥魔域对于修仙界与人间界而言,皆是邪恶的阵营,甫一出现在这两处地域内,被发现也只有被正道消灭的下场。

所以说,在修仙界或人间界之中,魔族唯有隐秘行事,能瞬息抵达这两界的传送阵,自然也是隐秘中的隐秘,被严格看守着。

墨寻若想离开魔域,只有走边界这一条路,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以顾随之的实力,带着他抵达边界,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

然而,在他们离去后,某个隐蔽的角落,忽然分出了一片阴影,灰蒙蒙的微光照映在那道影子身上,勾勒出了曼妙的身姿。

焱姬的神色颇为复杂。

以女性敏锐的直觉隐约察觉到了顾随之的异样,却完全没想到,悄然跟在对方后面出来,会亲眼目睹到这么一幕。

——顾左使啊顾左使,还道你是根榆木,未曾想你竟如此胆大包天。

不过,作为与他共事多年的同僚,这一回她可以当作没看见,你可要好好报答我才行啊。

许是怀着某种怎样的心思,又或者是单纯地不愿管这事儿,焱姬微微眯起了眸子。

握着折扇的纤手抖一抖,扇面展开轻轻遮住红唇,却在她正要转身离去之际,余光忽而瞥到了一抹诡谲的影子,眼眸瞬间睁大。

“尊——”

然下一刻,眼中那道散发着浓浓魔气的扭曲影子,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

一个时辰后。

幽冥魔域与人间的边界处,冲天而起的一道白线仿佛分割了两个界域。

一边是暗沉而阴霾的天空与大地,另一边则是白茫茫一片。

“到了。”

顾随之松开揽着墨寻腰肢的手掌,指尖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被眼前一幕震撼到的墨寻并未注意到这点,还有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就是:

“怎么过去?”

当初他作为玄元尊者的时候,权高位重,力量强大,有魔族入侵之际直接打过去就是了,压根没注意边界这种小问题。

况且魔族能够举大军入侵过来,自然是有暂时破开边界的方法,对于实力更为强大的修士而言,横渡边界亦不是问题。

但现在,他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墨寻耸了耸肩。

顾随之看了他一眼,向来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无需担心。”

他摇了摇头,手腕翻转,一枚散发着淡淡荧光的令牌悬浮在手中。

“这是圣天仙令,可安全护你回到人间界之中。”

上面便提到,有能破开边界的方法,而这圣天仙令便是其一,如此珍贵的宝物却被顾随之眼也不眨地送给了墨寻。

墨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眼睁睁地看着那枚仙令在顾随之的作用下,朝自己飞来。

然而,正当他下意识伸手,就要接过那枚仙令的一瞬间,谁也不知道的意外发生了——

只见圣天仙令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中,随即在墨寻诧异的注视下,嗖地一声往旁边飞去。

“?!”

墨寻跟着侧头,下一秒,他硬生生地扭了回来。

……夜色太浓,他大抵是出现幻觉了罢。

不过,旁边瞬间挡在他面前,迅速半跪下来的顾随之,击碎了他的幻想。

“——尊主!”

天空乌云微微散开,血色的光辉洒落下来,便好似为暗沉的大地蒙上了一层红纱,血腥,静穆,落针可闻的压抑在悄然弥漫。

不远处,连夜色都无法掩盖的浓郁黑暗在发酵,扭曲的魔气中一双猩红的眼危险而可怖,面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的视线落在墨寻身上,开口:

“师尊,过来。”

“来到弟子身边。”

不说半跪在地的顾随之听到如此称呼蓦然一缩的瞳孔,但很快反应过来,心下了然,估计是觉得他的猜测成为了真实——魔尊将仙陨的玄元尊者投映在了墨寻身上。

墨寻静默不语,他在想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偷跑被发现什么的。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魔尊呵地笑了一下,一抹阴戾到了极致的冷笑。

随着他的笑容落下,是悬浮在他身前散发出荧光的圣天仙令,其坚硬不可摧的令牌表面浮现出了一道道裂痕。

咔咔地声音响起,裂痕越来越多,荧光越来越暗淡。

最终,彻底暗下来的仙令碎成了齑粉,缓缓飘散在夜空中,了无痕迹。

魔尊的视线从未从墨寻身上移开,望着他微微蹙起的好看的眉,魔尊便再次开口道:

“师尊,您该明白,弟子对您的心意,逃避可不是明确的选择。”

他望着墨寻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柔和,深情又缱绻。

“师尊……与弟子回去,可好?”

在魔尊第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墨寻就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应该是被对方看穿了。此刻,在对方那温柔至极的眼神注视下,隐隐有些发毛。

不过,回去?

这是不可能的。

墨寻下定了要离开的决心,就没人能阻拦,更何况是威胁。

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魔尊那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缓缓收敛了起来。

而注意到事态严重性的顾随之,在魔尊开口说话之际,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挡在了魔尊与墨寻之间,面容冷肃,但到底他还是对魔尊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低下头,姿态恭敬道:“尊主!墨公子并非玄元尊——”

他以为挑起对玄元尊者的回忆,魔尊便不会计较墨寻这么一个小小的凡人。

然而,他想错了。

墨寻就是玄元尊者,玄元尊者就是墨寻,如假包换,再也没有谁能比魔尊更清楚这点。

所以顾随之出发点是好的没错,却反而一脚踩进了火炕。

一刹那间,遮天蔽日的魔气形成的巨大手掌猛然将顾随之抽离原地!剧烈的力度瞬间冲破了他的防护,直面魔尊的滔天怒火!

顾随之瞳孔骤然缩紧,只来得及将双臂挡在面前,布料撕裂,血流如注,骨骼碎裂——

碰地一声巨响,在远处的大地上砸出一个深坑,生死不知。

墨寻几乎是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小八。’

【得令!】008立马朝那边新产生的巨坑扫描了一下。

墨寻:“……”

他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罢了罢了,还是麻溜地跑吧。

这一刻,虽说魔尊的心思借此机会暴露在了他的师尊面前,再也无需忍耐。

但很显然,从未接触过这方面自认为笔直笔直的墨寻,还未发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

天魔殿,负责伺候魔尊的奴仆显得心情不错,理所当然托了那位墨公子的福,他们亦不用再战战兢兢地面对喜怒无常的尊主。

这些日子以来,尊主的情绪可谓是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乃至是露出了惊掉他们下巴的罕见笑容,皆是由于那位墨公子的缘故,魔仆们心知肚明。

然而,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副平静美好便犹如假象般,随着他们口中那位墨公子的离去,轰然破碎——

自从住所搬到了墨寻的小院子旁边,好一些时日都未曾回来的天魔殿正殿内,魔尊端坐在首位,底下几十魔将在七嘴八舌地汇报着修仙界的消息。

幽冥魔域与修仙界之间,向来是死敌一般的存在,摩擦自然也从未停止过。

只是这些魔将谁也没注意到的是,王座之上的魔尊,那看似威严端肃的表面下,一颗不在状态的心,早已飞到了某位师尊的身上。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那诡异符文的银白面具下面,一张邪气凌然的俊美面容无意识地荡漾出一丝笑意。

却在某一瞬间,徒然一抹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令魔尊那尚且带着丝丝笑意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般。

底下的魔族倏然一顿,场面霎时变得安静下来,未等他们抬头瞅上一眼,耳边便忽然传来了尊主漠然冰冷不容置喙的声音:

“行了,都退下。”

这一轮,墨寻算是与魔尊彻底坦诚相见。

不过相对于他的兴师问罪,墨寻也理解对方应该同样心有疑虑,对于目前他自身的情况,为什么成了一介凡人的身躯,又为何保留着作为玄元尊者的记忆等等。

如此这些,墨寻也已拟好应对的方法,无论是借着师尊的威严不回答也好,还是寻了几个挑不出毛病的理由,总归能应付过去。

但令他没讶然的是,坦白过后,魔尊却一直未询问他的事情,让他准备好的借口迟迟没能送出去。

墨寻微微扬眉,这倒也省了他的事,看来魔尊之前那番“肺腑之言”,其真实性也得大打折扣才行,三分真七分假,假假真真。

索性他如今也不需要加班,事情真相如何对他亦无所谓,倒趁着这个台阶与魔尊重归于好,令退休养老的生活质量得到舒适提升才是正确之选。

毕竟他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今又有作为魔尊的主角徒弟罩着,那不得是吃嘛嘛香,至少在幽冥魔域内,他横着走是没问题的。

解决了心头上的最大问题后,墨寻心神一阵放松,便接着躺平了。

这厢,墨寻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与魔尊相处,只比未坦白前还要随性几分,可落在旁人眼中,不就是愈发的恃宠而骄。

魔尊也未与底下魔族解释清楚和墨寻的师徒关系,任由各种流言蜚语漫天,甚至都不压制一下的,仿佛毫不在乎般。

对于自己越来越得魔尊宠爱的“男宠”地位,墨寻有时候听多了也一头黑线,转头跟魔尊提了一嘴,让他管管他的属下。

魔尊却微笑说:“师尊何必理会这些身外小事,您我清楚真相便好,不必庸人自扰。”

转而,微微诧异道:“难不成,师尊在意?”

那表情,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坠入凡间,沾染了尘埃般。

墨寻:“……”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么的高大尚吗?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墨寻默默无语。

此事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况且要解释也没法解释,说他是魔尊的师尊?这话只怕狗都不信。说他是玄元尊者?这话就更加离谱了。

随着流言愈演愈烈,到最后,墨寻也看开了,任凭左耳进右耳出,一副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倒是自坦白后,墨寻便再也没有去魔尊所在的天魔殿了,反之魔尊天天往他的院落而来,甚至将自己的事务都搬了过来。

若不是墨寻不允许他留宿,估计还能赖着不走了,墨寻怎不知道凶残暴戾的魔尊竟还有无赖的属性?

退一步讲,就算是他当初的主角徒弟,亦不敢在自己面前肆意妄为,若说省心的话,肯定是没黑化之前的主角严于律己。

自己叫他往东,就绝不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