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山榴村青山环绕,绿水潺潺。

村子南面那条小溪边上这会儿正热闹着,春日正是农忙的时候,白日里妇人夫郎们也得下地干活,只有傍晚出来洗衣的时候,才能闲聊一会儿。

几位洗衣的妇人和夫郎,一边捶打着盆里的衣物,一边眉飞色舞地议论着村里近来发生的大事儿——墨大家的小哥儿墨寻终于定亲啦,他未来夫君还是隔壁村的江秀才!

墨寻今年十七岁,相貌品行样样不差,可村里其他小哥儿十四五岁便有人上门说亲了,他这头却一直没有媒人上门,也没有旁的原因,就是他身子骨实在虚弱了些。

别的小哥儿十几岁便能下地干活了,力气大些的比男人差不了多少,他却只能做点儿轻松的活计,还得隔三差五地抓药调养身子,这村里头哪户人家敢娶?

他爹娘都是勤快人,他娘卢彩梅虽是个妇人,却也不比男人差多少,不仅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还会做绣活补贴家用;他爹就更有能耐了,不仅有一门木工手艺,年轻时还在县城的大酒楼里做过伙计,比村里那些只会种田的汉子强多了。

墨寻还有个哥哥叫墨意文,这墨意文十来岁便被他爹娘送到镇上学堂去念书了,如今已经考中秀才了。

那会儿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穷得吃不饱饭,鲜少有能供得起孩子念书的,墨家因为这事儿很是出了些风头,村里不少人都羡慕他们。

这一家人原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但自打墨寻出生后,他家的情况便一落千丈了。

墨寻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这些年墨家为了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可墨寻药吃了不少,病情却未见好转,他比普通哥儿单薄许多,也干不得重活,需得仔细养着,稍不注意便会病倒。

因为他这病,他家的家境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成了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哥儿”,即便他哥哥考中了秀才,也未能改变他们家的窘境。

但就在村里人都以为他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只能当一个寡哥儿的时候,江家托人过来求亲了。

江家跟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户不一样,是前年才从府城迁过来的,听说家世背景不一般。

他们一来便选了冬角村落脚。

冬角村是个大村子,离县城近,那里的村民比山榴村的要富裕许多,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愿意同冬角村的人结亲。

江家在冬角村修了个大宅子,用的是青砖红瓦,既宽敞又气派,把冬角村的其余人家都比下去了。

修宅子的时候他们雇了许多山榴村的人过去帮忙,那些人回来后把江家的情况到处宣扬,村里人连江家的狗叫什么都知道了。

江家有钱,江家的独子江轻尧一表人才,又是个秀才,他们在冬角村安定下来后,江轻尧便被附近的媒婆盯上了。

不仅是村里头,就连镇上也有些人家托了媒婆过来打听,江轻尧成了名副其实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回绝了许多贤良貌美的姐儿哥儿,最后挑了个嫁不出去的病秧子,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大家免不得在背后多议论几句。

“前头江秀才成日往墨家跑,说是找意文讨教功课,指不定就是那时候看上寻哥儿了。”一位穿着绛青色短打的胖婶子笃定道。

“寻哥儿他爹娘为他操劳这么久,这下估计是松了口气了,我看他娘这几日都笑呵呵的,想必对这亲事满意得很呢!”

“嚯,你也不想想,那可是江秀才啊!换谁摊上这门儿婿还能挑得出理来?”

“这寻哥儿病恹恹的,没成想还是个有福气的,江家抬了那么多聘礼过来,看来极重视他,他嫁过去之后定是衣食无忧,只等着享福喽!”

……

这些妇人、夫郎说起墨寻的亲事,面上不无歆羡,但大多数都没什么恶意,只一位穿着墨蓝色棉布衣裳的妇人嗤笑一声,讥讽道:

“呵,什么有福气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吃了那么多药还是这副鬼样子,这福气他受不受得住还不好说呢!”

这妇人话音落下后,周遭都安静下来了,她这话说得恶毒,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灰衣夫郎面带谴责地瞥了她一眼:“寻哥儿也叫你一声‘婶子’,你一个做长辈的说这种话,可对得起这声‘婶子’?”

其余人想起墨寻那张素白的小脸,又想起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细语地喊她们“婶子”“阿奶”的模样,都面露不忍,前头说他“病恹恹”的那位更是使劲往自己嘴上拍了一掌。

那位穿棉布衣裳的妇人见众人都怒视着她,心里十分不忿:“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们至于这么较真吗?好像你们没有在背后编排人家一样!”

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端着盆子起身走了,没想到她一走,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她身上。

“她前头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意文,但意文他爹娘没同意,估计她心里不痛快,这才把气出到了寻哥儿头上。”

“八成是这么回事儿,她三番四次地托人做媒,墨家就是不答应,她可不就生气了嘛!”

天色渐晚,大家洗完衣物,也没再多聊,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

*

夜阑人静,星月高悬,漫山遍野一片静谧,墨寻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依旧心慌得厉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家明日要过来商议婚期,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晚上便梦到了这事儿。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的“江大哥”明日未曾过来,来的是他娘林氏。

江家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林氏虽是过来提亲的,却没有好脸色给墨家人看,她态度极为傲慢,不仅三番四次出言讽刺墨寻和墨家人“攀高枝”,更是趾高气昂地表示,以后要给江轻尧纳妾!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若是寻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寻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她昂着头,斜睨着墨寻,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似乎懒得费心掩饰,也不在意墨家人的想法。

墨寻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兄长看得紧,他长到十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没有经验,墨寻也知道提亲不该是这个态度,也不该说这种话。他当时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无措地愣在那里。

这次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墨家虽然穷苦,但墨寻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身子弱,父母兄长都宠着他,不仅不让他干活,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哪里舍得让他去江家受委屈?

墨寻性子软,可他父母兄长都是有主意的,林氏被赶了出去,江家前头送过来的聘礼也被墨家人退了回去。

然而,这门亲事没有就此作罢。

第二日江轻尧便亲自来了墨家,他不仅情真意切地同墨家人道了歉,又说了许多软话哄墨寻,最后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赌咒发誓,无论墨寻将来能否生育,他这辈子都只会有墨寻一人。

江轻尧生得俊美,墨寻自小在村里长大,见惯了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翩翩公子。他对江轻尧很有些好感,后来江轻尧同他示好,又托了媒人来墨家求亲,他便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