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阁总部坐落在京都旁边的允城,在人间红尘最深重的地方。
虽说位于河网交错、烟火纷繁的经济中心,但闻风阁作为大型商铺,并不卖普通商品,而是只卖两种东西:
一是任何贵的离谱的东西,二是任何和修真界有关的东西。
墨寻初时想不明墨,为什么一个定位如此高的商铺要跑去普通人聚居的地方凑热闹。
后来才发现,闻风阁最大的光顾者居然正是普通人群体中的富豪贵胄。
这些人对祛邪珍宝、朱文符篆等等的需求远大于修士本身,因此给闻风阁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高昂利润。
然而这只是闻风阁收入明面上的那部分。
至于闻风阁暗处都干了什么,大多数人就不得而知了。
对此,墨寻简直最清顾不过。
可能是上辈子栽的跟头太大,他对这个地方简直有着生理性厌恶,以至于在从去闻风阁的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反胃了。
在晚间,剑宗弟子们无论身份,都是要习剑的。墨寻拖拖沓沓走到半路,实在是懒得管理脸上不虞的神色。
他生怕被人看到,干脆借口不舒服,又折回去了。
因此,当第二日姚元礼大清早过来,准备接他同去的时候,简直担心到了十分。
第一句话就是:“师弟若是仍然不适,还是休息为好,此去需千里御剑——”
墨寻自顾自地系斗篷的系带,打断他长篇大论:“无碍。”
系统在脑海里叮嘱道:【可别忘了传音符,到时候得用它让顾随之来捞你】
墨寻不耐烦地叹气:“带了带了,带了一沓呢。”
他穿戴整齐,临走时又想起来什么,问姚元礼:“剑宗再次又多少人要去闻风阁?”
“宗主门下只有你我,左右两峰加起来大概二十几个,再远就不知道了。”
“只有你我?”墨寻明知故问,把话题轻轻巧巧引了出来,“师兄呢?”
“师兄?”姚元礼有点懵,“哪个师兄?”
“大师兄。”墨寻突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师兄单指顾随之,就是不愿意给他加排行。
这么叫一开始大概是因为省事,现在看来,反而有点亲昵的意思。
“我也不清顾,反正一大早就没影了。”姚元礼说,“听说去一个挺远的小门派办事去了。”
墨寻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
闻风阁临水,是十二座相连成环状的楼阁组成的建筑群。
陈豫带人把十二楼都排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
墨寻拿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皱了皱眉,让陈豫改装成小厮跟着自己。
这回他实实在在易了容,也没穿他标志性的一身墨,而是穿得比姚元礼还花哨,连一直垂散着的长发都用银冠束好了。
他把浑身上下的灵流都遮掩起来了,一看就是个金尊玉贵、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
姚元礼原本兴冲冲准备跟墨寻一起,被婉拒了。他只好看着墨寻在人流中东逛逛西逛逛,很快就没影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墨寻带着侍从打扮的陈豫,招招摇摇地挤进了人最多的南楼。
南楼是拍卖会的主会场,此时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人流不断涌入,靠着一个闻风阁成员站在桌上主持才勉强维持了基本秩序。
陈豫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对墨寻低声说:“主上,属下已定好了雅间,您尽早上去,免得人多生变。”
墨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而带着他向底层厅堂人最多的地方找位子落座:“不必。如今就是要‘泯然众人’,才能不墨来啊。”
他见陈豫不解,轻轻一哂道:“你说陆羽泽这样的人,会花钱订雅间?”
陈豫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珠帘垂遮的众多一看就很豪华所在:“……”
有道理,就算陆羽泽要隐蔽身份,也不会舍得花这种大价钱,而是会像此时墨寻推测的那样,隐藏在人群里。
但是墨寻此举的机敏的同时存在更大的风险,毕竟,杀手也会混迹在人群中!
然而此时他的主上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对人身安全胸有成竹,以至于他不敢造次地把疑惑说出来。
直到他们左前方的位子坐下了一个人。
那人乍一看平平无奇,再一看,依然平平无奇,但陈豫的戒备状态瞬间就被激起来了。
平平无奇就是这个人最不对的地方。
正常人被看好几眼,就算脸盲症患者,都总归会对其有点印象。但这人像泥鳅一样,简直能从别人的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溜走——
他用了幻术!
其实在幻术的影响下,正常人都会下意识规避这方面的思考。
但架不住陈豫魔教出身,对隐藏身份这四个大字太熟悉了,别说幻术,除了传说中的“画魂”,就没有他认不出来的。
他抬手隐秘地撑开个隔音结界,墨寻显然也早就看出来这个人不对劲,微微抬抬下巴,示意道:“叫人盯着他。”
陈豫赶紧恭敬地回答:“是”
墨寻靠在椅背上,翘着脚晃荡了一会,突然又补了一句:“一个就行。”
陈豫就怕人不够用,带的还挺多:“?”
墨寻很含糊地解释道:“不能浪费。剩下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去盯。”
厅堂里明灯高悬,年轻的教主微微垂着眼,眸光被掩盖在睫毛投落的阴影里,里面的情绪看不分明:“他怎么还没来。”
这自言自语太软太随意了,但是陈豫硬生生听出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抱怨,不敢接话。
这话肯定不是说来主持拍卖的副阁主,墨寻对拍卖会本身不怎么感兴趣。
难道指的是陆羽泽?陈豫想。
可是这句话分明是含着期待的意味的,出身魔教的主子怎么会和阵宗有牵扯?
他想不明墨,揣测上意本就危险,干脆放弃了。
结果就在这时,象征拍卖会开始的一架古青铜磬被敲响了。
一连串铿锵清越的磬声后,戴着大兜帽的副阁主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下,走上了厅堂正中的圆台,一鞠到底:“闻风阁恭迎诸位光临。”
众人短暂安静了一下,然后喧哗声又响了起来,不断有人抢着高声问今日有何所拍之物,甚至还有人站到椅子上,去数副阁主带来了几个铁皮大箱子。
墨寻稳稳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自忖,顾随之先前那句“我意在想要阵图的人”,指的是或许是陆羽泽,或许是幕后黑手,或许是其他心怀不轨的人——反正肯定意味着他不会袖手旁观。
墨寻想要阵图,顾随之想抓阵图幕后的人,他们刚好算是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合作关系,因此他笃定顾随之今天必定会出现在这里。
正是这种自信,导致了今天临走系统提示他带传音符时的不耐烦。
也导致了他现在隐隐有一点焦虑——他看过每一个入楼的客人,没有一个是顾随之。
这无疑很奇怪。
天底下就没有一个魔教教主认不出来的幻术和伪装,这个人但凡进了这扇门,就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难道像姚元礼说的一样,真的去某个小门派办事去了?
墨寻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
那如果顾随之他根本就没进这扇门呢?
思及此,他缓缓回身,视线在阁楼层层雅间中缓缓梭巡了一圈。
雅间为了私密性,有长而细密的珠帘垂遮。
他原本没准备直接靠肉眼找到人,结果没过多久就瞥到了一抹熟悉的银光——
居然是他的覆面?!
墨寻微冷的眸光这才活泛起来。
他蹙眉问系统:“这个人真的是顾随之?没被夺舍吗?”
系统很奇怪:【这个世界没有夺舍的设定】
“这是生怕我认不出来啊,直接戴了上次我给他的那个面具。”墨寻眸色不明,“那还何必多此一举,不走大门用瞬移。这是又怕我认不出来,又怕我认出来?”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道珠帘后,银制品折射出的光泽消失了。
顾随之抬手挥散面具,墨寻感知到,他面上还用了一层幻术。
他觉得奇怪,却看见珠帘后面人影晃了一下——
顾随之的雅间居然又进来了一个人。
墨寻的眸子危险地眯了眯,他看见这个人影低了下来,分明是坐在了顾随之旁边。
墨寻:“?!”
“三楼第十四间。派人盯着。”陈豫听见他主子语气森冷地这般吩咐道,颇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陈豫知道他素习令行禁止:“是。”
他主子沉默了一会,又磨着牙补充:“盯紧了,多拨点人手。再派人去查查,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什么人。”
陈豫也不敢多问,依言照做。
他其实早就在跟着墨倾的时候,就见过墨寻了。
却从来没见过他的小主人面上有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近乎真实的表情。
墨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顾随之的面具陈豫是见过的。可看陈豫的反应,他分明没认出来。
所以这面具不会是单纯给自己看的吧?
他这么一想,本来就莫名其妙僵硬的心情又莫名其妙的缓和了一点。
九劫十二峰临近昆仑,高峙入云,山腰的楼阁清晨日暮常覆薄霜,山巅更是终年飘雪。
此时正值清明前后,下山的时候可以踩着青石板,从雪后初晴一路走到春花烂漫中去。
墨寻站在沿街店幌招展的茶楼上,入目一片梨云梅雪。
街上赶早市的人流就在这粉色的云雪中穿行而过,熙熙攘攘,热闹得如同春色本身。
二楼雅座的珠帘“唰”的一声,流珠轻碰。
来人在花梨木桌对面拂袖落座,墨寻忙着看街景,来不及回头,叫了一声“师兄”。
顾随之应了一声,见他出神的样子,忍不住问:“如此好看?”
当然好看。
他前世最后的三年几乎日日在魔教逼仄的地盘上焦头烂额,哪里有闲遐寻春看景,普普通通的早市于他都可以称得上是新鲜景象了。
他正要开口,只听“噔噔噔”几声响,却是店里侍应打扮的年轻姑娘踩着木楼梯上来,大步流星、气势逼人,简直令人不敢相信雅座屏风上题的是“风清和雅”四字。
她端着大漆盘往楼梯口一站,没好气地喊:“顾公子在哪一桌?”
顾随之没开口,用食指扣了扣桌沿。
姑娘气呼呼转身正要发作,结果回头遥遥一见窗边墨寻的脸,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墨寻在顾随之的注视下默默过来坐好。
他疑惑地看着这姑娘突然换上了一幅热情好客的脸色,款款走来,一碟一碟有条不紊地布菜,姿态万千风姿绰约,和刚才一比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林雪晴,适可而止。”
过了一会儿,顾随之终于绷着脸,出言打断了她不住地墨寻脸上瞟。
他顿了一下,声音倏然压低:“告诉你父亲,庄子上的消息先扣着。涉事人等一律看守起来,等我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