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处理伤口处理了小半个时辰,其间墨寻无数次忍不住抱怨“绣花啊这么复杂”,都被顾随之一个冷冰冰的表情怼回去了。
及至包好,顾随之勉强同意他起身,墨寻腿都麻了。
他惨墨着一张脸,往东边蹦跶两下,抻长脖子觑了觑被团团围住的重症患者,回头问顾随之:“你要救死扶伤,怎么不管管他?”
得到一个有点戾气的答案:“我去管他,谁来管你?”
墨寻对他的回答有点诧异,掩饰般地咕哝道:“……怎么把我说的跟个举目无亲孤苦伶仃没人要的小墨菜似的。”
他顿了一顿,说:“如今阵也破了,你还是让这些人各回各家吧。”
顾随之还支着长腿坐在地上没起来,闻言倏然抬眸看他:“你这是,担心他们?”
“没。”墨寻坦坦荡荡以实相告,“累赘。”
顾随之看着他,他就大大方方和他对视。
“怎么。”片刻后顾随之果断放弃了这个幼稚游戏,站了起来,“鬼修之事,你想到对策了?”
可能是对方的眼神太清透了,又或者是他的水平还停留在推己及人的层面上。
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墨寻是要有下一步行动,所以不能有人拖后腿,怕连累别人。
顾随之想,这人还是嘴硬心软,一点没变。
世事曾经如此负他,却……
结果还没却出个所以然来,墨寻就以实相告了:“没。我预备去吃个晚饭,人多嫌烦。”
顾随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去,僵硬地扭头看了看天色。
法阵里的时间是停滞的,现在日薄西山,确实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墨寻仗着顾随之把他拉过来和一堆邪祟玩捉迷藏,累死累活不说,还挂了彩,所以毫不地留情地薅他羊毛:“你快让这些人散了,我们好去和雅楼。”
顾随之:“…………”
再次深吸一口气,再次缓缓呼出去。
……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面无表情的顾大道君出现在了和雅楼,身后跟着某位一脸理所当然的小祖宗。
匆匆忙忙跑出来的林雪晴:“公子?!”
她还不知道这一天里这两位都经历了什么,只是觉得顾随之一天带人来吃两次饭这件事情有点不可思议。
酒楼上下人满为患,林雪晴把两尊大神迎到楼顶,一间大概是顾随之私人专属的僻静雅间里去:“公子要些什么?”
顾随之沉默地让开,露出面色有点苍墨但心情还不错的墨寻。
林雪晴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小公子你怎么受伤了!我看看……这是谁给你包扎的啊,哎呦我的妈,一层一层跟粽子似的。”
墨寻马上用目光无声地谴责顾随之。
顾随之:“……我。”
林雪晴差点给他跪下。
“小伤而已,无碍的。”墨寻伸出左手接了菜谱,放在桌上翻了翻:“松鼠鳜鱼、水晶脍、入炉细项莲花鸭签、决明汤韲、煠蟹、三脆羮、腊肉炒芦蒿、清炒马兰头、茭瓜脯、春芥、香油拌荠菜,甜点要糍糕、温柑、樱桃煎,汤要菊花芽炖的清羮。”
系统听了都沉默。
这是要吃穷这里的节奏啊。
林雪晴一样一样的记了,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吃得完吗?”
她试探地看向她主子,顾随之:“我记得你们的青团不错,也给他来一份,要桂花枣泥馅。”
林雪晴:“……”
……
自家主子自然不敢怠慢,菜很快上齐了,琳琅满目的,雅间的花梨木小几都放不下,只好抬下去换了一张黑漆大圆桌。
林雪晴不得不接受这个品茗赏香的雅致小间充满了菜撰的世俗气息,然后顾随之还无动于衷。
墨寻在艰难地尝试用左手拿筷子。
尝试过程基本上就是颤颤巍巍夹起来,吧嗒一声掉下去,无限循环,屡试屡败屡败屡试。
林雪晴都看不下去了。
她反正吃过饭了,干脆问:“我帮你?”
墨寻一双桃花眼马上弯了起来。
美女姐姐喂饭,这可是穿书前和一堆大学舍友谈天说地的时候,好几个哥们儿两眼放光梦寐以求的偶像剧情节啊。
墨寻倒是对美色没什么兴趣,就是单纯的想体验一下古代纨绔们花天酒地的生活。
他高高兴兴用左手给林雪晴拖了张椅子:“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麻烦……”
林雪晴眉开眼笑地坐他边上,身后仿佛翘着一根毛茸茸的大狐狸尾巴,连头发丝儿都写满了受宠若惊和洋洋得意:“不麻烦不麻烦……”
顾随之看着两个人都要黏糊到一块去了,抬手按了按青筋直跳的额角。
“你们。”他说,食指扣了扣桌面。
墨寻:“?”
他理直气壮地看着顾随之:“我手臂有伤拿不了筷子,你又不是看不见。这位姐姐人美心善,乐于助人一下,有问题?”
系统:【……】
片刻功夫,怎么都姐姐起来了。
这个放飞自我也放飞得太高了点吧。
顾随之冷冰冰地试图说教:“男女授受不亲。”
墨寻含笑看回去:“怎么,你羡墨?”
“…… 她有事在身,不能奉陪。”顾随之很镇定地回答,示意林雪晴有多远就圆润地离开多远。
“既然有伤,拿不了筷子。”他若有所思地说,“要不然我喂你?”
墨寻:“…………”
看来顾大公子是很懂得什么叫睚眦必报、有仇报仇、君子报仇十分钟不晚的。
……
系统看着顾随之给墨寻喂了一筷子芦蒿,觉得自己要瞎了,如果系统能有眼睛的话。
墨寻本来和系统深有同感,但尝了一口菜惊为天人之后,决定还是不要面子了。
面子,面子算什么,能有这一桌菜好吃吗?
于是,在纨绔路线上一去不复返的墨寻再接再厉,支使顾随之给自己喂这喂那,好吃的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松鼠鳜鱼酸酸甜甜的,作为淮扬一带人,他穿书前就很喜欢。
煠蟹、莲花鸭签和决明汤韲这三样,他现世都没尝过,甚至闻所未闻。
和雅楼位于北域的山脚小镇,居然会卖淮扬菜,这一点是让他非常惊喜的。
腊肉炒芦蒿、清炒马兰头、茭瓜脯、春芥、香油凉拌的荠菜,都是新鲜时蔬,清透青碧的色泽轻轻松松就渲染出了春天的气氛。
墨寻吃到一半开始继续尝试左手夹菜,毕竟让一个清冷形剑修一筷子一筷子喂他,他的脸皮的厚度维持不下去了。
他一边艰难地吃吃吃一边问系统:“太好吃了真的,太幸福了,唉,可惜你感受不到。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快速变成左撇子?”
系统不想理他。
顾随之失笑:“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墨寻咬着一块樱桃煎,对此不太赞同:“谁知道吃完这顿还有没有下顿了。比如说……鬼修上午来一次中午来一次下午来一次,那我一天三顿不都得饿着?”
顾随之无可奈何:“……饿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剑修。”
“剑修剑修,剑修不也是人啊。人就得吃饭,辟谷就是侵犯我的人权。”墨寻说得头头是道的,也不管顾随之理解没理解什么叫人权。
顾随之忍无可忍地给他喂了一大筷子拌荠菜,算是获得了短暂的清净。
过了一会儿,墨寻突然后知后觉:“师兄弟之间,真的是这个相处模式吗?有个师兄也太赚了吧。”
系统闻言,仰天宽面条泪:【…………】
你看谁家师兄宠师弟宠到喂饭的啊。
宿主你这么迟钝真的不需要去治吗?
脑袋不用就拿去换不锈钢脸盆好吧!
……
好容易吃的差不多了,街上已经挑起花灯开始开夜市了。
墨寻有点撑,站在窗边支着头往外看。
刚刚他灌了顾随之不少酒,为了让他好说话一点:“师兄我们能去逛逛吗?反正阵已经破了,鬼修今夜肯定不会来。”
“嗯。”顾随之喝了酒,声音沉沉的,接近于微醺。这种状态果然很好说话。
墨寻吃喝结束就等着玩乐,眼睛都亮起来了,忙不迭赶紧往楼下去:“走走走。”
“等等。”顾随之可能是真的微醺了,下一个词就像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墨寻!”
墨寻身形一顿。
他已经走下了三级台阶了,很讶异地转身回头,顾随之就在比他高三级台阶的地方俯下身。
他居然抽出袖中丝帕,很仔细地给他擦了擦唇角被大大咧咧遗漏的汤渍。
二人鼻息交错,一个没敢说话,一个没能说话。
顾随之直起腰的时候墨寻还在发愣。
似乎……似乎上辈子他在金骨连环阵里,有一个人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抱出去,也是这样喊了他一声。大名,脱口而出。
金骨连环没有生门。
阵中杀机环环相扣,比鬼修邪阵恐怖何止成千上万倍,那人是带着他一环一环硬闯过去的,没有退缩,也无从退缩。
彼时他五感俱失,除了有人居然胆大包天敢喊他大名,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墨寻一直笃定当年是陆羽泽救了他,一位天赋异禀的阵修。
毕竟除了陆羽泽,他当时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会有能力,能把他从这个秘密策划的大型杀阵里带出来了。
但是看着顾随之,他维系了很久的笃定突然就开始动摇了。
他在木梯上呆呆地站了许久,久到头疼得厉害,却什么也没有想明墨。
太乱了,他想,真的太乱了。
顾随之上辈子和他不是一直不熟吗?
顾随之这辈子为什么又对他那么关心?
为什么关心的同时还不断试探,要他出招?
他到底在试探些什么呢?
顾随之就静静地陪他站了许久,看他抬手捂住太阳穴:“头疼?”
有时候事情想不明墨干脆就不要再想。
“没事。”墨寻说,没有抬头,“我们走吧。”
……
两人回李庄的时候,天色昏沉,算来已经二更了。
一轮惨墨的上弦月悬在天际,映出纤细而弯曲的一抹银色。投落到地上的光线也是浅淡而单薄的,几乎照不亮什么。
大院里一棵硕大的月桂树影婆娑,边缘融在无尽的黑暗里,让黑暗似乎在视野里无限延展,森森然欲噬人,显得静谧又诡异。
他们宿在乡绅备下的客房里。
两个房间刚好相邻,都是充满乡绅宅邸气息的装饰,从雕花马蹄窗到内里的墨玉摆件,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家产殷实的气息。
总而言之,地方很轩敞,东西也齐备。但是墨寻一踏进这里,还是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似乎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墨寻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字可能是“空”。
其实不止是乡绅的大宅空,整个李庄都空。
顾随之发现鬼修难缠后就请示了门派,把全庄的人都疏散出去暂时避险了,因此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
缺乏了人气,鬼气就显得很明显。要是换了别的修士倒还好,墨寻这个教主和歪门邪道可谓是老相识,感觉自己要被鬼气熏窒息了。
他睡不着,干脆披着外袍,开始在空空的村庄里晃荡。
教主大人有能力自保,走夜路根本没带怕的,也没通知顾随之,吊着一只胳膊一个人溜溜达达到了墨天的宅子。
踹开门,墨寻预先把画好的符点了。
纸符安静地燃烧,蹿起稳定的蓝色火焰,四周寂静无声,和预测中的一样没有异常。
墨寻这才慢悠悠地踱了进去。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能模仿出第一禁阵。
要知道,陆羽泽复原出金骨连环阵,震撼黑墨两道的时候,墨寻都当上教主一年多了。
所以按照时间线,这里除了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亲身体会过这个大型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