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满油,他们开上盘山公路。
盘山公路总下小雨,路面反光起雾,两人在车内随着弯道左右摇摆,缓慢前行。
海拔高了,他们的耳膜开始发胀,数不清过了几个连续转弯,嗡嗡的耳鸣越来越重,怎么咽口水也没用。
下午一点半,导航僵硬的女声播报:
“已经到达目的地附近。”
目的地没有马路,最近点在眼前,一个山下小村庄。
下过雨,狭窄的石子路泥泞不堪。村庄入口有座二层自建房,门口三个脱色的油漆大字:小卖部。
停车在小卖部门前,他们钻出汽车,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上抬,略过低矮的房屋,面对一座座高耸的山。
近的绿,深沉又带清洁能力的绿,远的黑,像复刻再无限放大的水墨画。
这么多山,明明压着头顶,遮着天,却没有威慑力,宽容地立着,任风钻,发出沙拉拉细微声响。
空气也比山下黏稠,微凉,湿润,深吸几口,好像洗了一遍五脏六腑。
他们安静地站了五分钟。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小卖部前,朝他们喊:“买东西?”
谈梦西回过神来,笑笑地走过去,游叙跟上。
小卖部主卖日用品和化肥农药。他们要了两包烟,见门口支个大锅,挑了两个热乎的茶叶蛋。
游叙拿出导航,指着目的地方位,“老板,这些山怎么上去?”
老板的普通话带口音,但他们能听懂,指向一条只能过一辆车的小路,“往那边。”
“能开车上去吗?”
“可以开,很多人去。”
谈梦西剥着茶叶蛋,“很多人?”
“经常有后生去,拿棍子的。”
谈梦西诧异地看向大山,老板嘴里的棍子是登山仗,说明这地方已经被徒步的人踩熟。
纳闷死了,自己随手在地图上挑选的地方,冷门到没有名字,以为找到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眼下却好像找到了九寨沟。
“山上有景点?”游叙同样吃惊。
老板说:“没有,附近的人会来爬。”
放十天前,游叙恨不得欢呼,原地回程,恶劣地欣赏谈梦西失落的嘴脸。
经历这么多天辛苦开车,刚才又面对大山的震撼,他的滋味还挺复杂,算不上失落,“看来,找不到没人的地方了。”
谈梦西把茶叶蛋塞他手里,没心情吃,“这年头,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人。”
老板嗤之以鼻:“这里大得很,上山的路又多,碰不到人的。”
谈梦西重新打起精神,对这狂妄的语气很满意,“如果我们去人比较少的地方,怎么走?”
“你们开车开到底,有两条路,修了水泥栏杆叫福气路,好走,山好爬。没铺水泥叫忏悔路,不好走,不过风景可以,路上有个好大的湖,山也高。”
忏悔路。
光听这令人痛哭流涕的名字,谈梦西和游叙已经能想象到有多难走。
谈梦西不怕难走,只怕好走不够安静。他心情好,一挑眉毛,跟游叙开玩笑:“山该不会叫赎罪山,湖叫心灵圣地吧?”
老板听见了,“不是,山就是忏悔路走到头的山,我们叫忏悔山,湖……”
游叙按照这个逻辑,接话:“忏悔湖?”
老板摇头,“湖没名字,我们叫忏悔路上的湖。”
谈梦西“噗嗤”笑出来,清清嗓子:“走忏悔路的人,肯定不多。”
“谁吃得没事走忏悔路?”小卖部老板瞪大眼睛,转身回屋去了。
二人并肩回到车旁。
游叙拉开车门,语气揶揄:“听老板的意思,谁好人走忏悔路。”
“绝望坡,好汉碑,这种地名很多。”谈梦西系上安全带,“再说,我是无神论者,我不向谁忏悔。”
再再说,他有素质有爱心,生活不向他忏悔,算生活有种。
五个小时后,他们看见了福气路。
走了有没有福气,不知道,看起来一股免费景点的气质。随便的水泥路,随便的树,还有随便摆放的几块石头。
旁边的忏悔路呢,两侧树枝低压,腐烂的落叶堆积,渣土路,两条车辙深深。估计山里经常下雨,车辙里的水坑跟小镜子似的,一米一块绿光,照向路的深处。像开发到一半,明明已经铲出一道来,又发现搞错了,扭头去福气路铺水泥,丢它在这里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