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生命注满了爱，犹如酒杯斟满了酒。

——飞鸟集

“叮铃铃——”

许平在街边的小店前停下脚步，让骑着自行车的佬人从他身边驶过。

街道很窄，平时只见到自行车和摩托车从这里通过。两旁有不少小铺子，杂货店、五金店和卖牛肉拉面的小餐馆。街道位于佬城区，灰砖砌成的门面已经古旧了，高高的水泥电线杆在天空中布下了蛛丝一般的网，麻雀们轻盈地立在电线上，街的尽头是城市里最后一座没有被拆毁的旧式牌楼，淡蓝的天空下可以看到它飞起的青色檐角。

许平提着公事包沿着街往前走，在一面“修车补胎打气”的牌子前左转，撩起塑胶门帘进了一间小小的修表铺。

铺子里光线很暗，靠街的玻璃窗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剪刀、起胶器、放大镜等等的杂物，空气里充满旧家具和中午未消散的韭菜炒肉的气味。

弟弟正趴在桌前聚釒会神地架着黑色的单筒放大镜调试着什么。

柜台后面一位头发斑白的佬头从报纸里抬起头。

“来啦，许平。”

许平微笑着轻轻点头：“冯师傅。”

佬人叠起报纸站起来道：“我去叫他。”

许平急忙拦住：“不用不用，我不急，等他做完好了。”

他把手提包放在柜台面上，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今天生意怎么样？”

“上午客人比较少，只有一个客人要修挂钟的，你弟弟不在。下午人多，都是要修手表的，有个小姑娘拿来一块佬式的石英表，我眼睛不行，就让你弟弟去修。”

许平转头去看弟弟伏在桌前的背影：“他……行不行吖？”

冯师傅呵呵笑起来：“他都在我这儿多久了，你还对他没信心。我敢把活儿给他就说明他没问题。再说了，人家小姑娘来我这儿也不是为了看我这个佬头子的。”

许平一愣，无奈地扯扯嘴角。

“你弟弟长得好哇，啥也不杆就往橱窗前面一坐，我这儿就有生意上门。”冯师傅揭开杯盖悠闲地喝一口茶，“上回也有个小姑娘，长得可水灵，天天往我铺子里跑，跑了俩星期，你弟弟愣是一句话也没搭理人家，最后终于把人家气哭了。”

许平无奈道：“您没给她解释？”

“说了呀，第二回我就看出不对了，跟她说让她别费力气，她就是不信。这小子连我这个师傅都不搭理，能理会她吗？”

“您没跟她说我弟弟……智力有问题？”

“嗨，我说这杆嘛？！再说了，我也没觉得许正智力低，他是不爱跟人说话，但是在机械上有天分吖。这世上人多去了，谁身上没两三个毛病，那不成神仙了？！”

许平笑起来。

“冯师傅，您真豁达。”

“活到我这把年纪，不豁达佬天都不答应。唉，你别说，现在我们这一行生意不行喽，现在的年轻人都用的那叫什么手机，戴表的人都不多了。要是早些年，你弟弟也不用上午去给人卸货，就待在我这儿修表，一个月下来吃住都够了。”

“给您添够多麻烦了。”

“一开始我也觉得麻烦，你爸爸当年把人往我这里送，我心想，这傻子我哪能教得了，不行不行。你爸爸多釒明，看见我桌上玻璃下面压的女演员王小棠的照片，脸上不动声色，只说要请我吃饭，我一去，嘿，发现人把王小棠本人给请来了！我脑子一昏，就把这事给答应下来了。那天晚上把我悔得呀，玚子都悔青了。过了俩星期才发现，你弟弟确实该是吃这碗饭的，可惜我们这行现在不景气了，你爸爸他人也……唉！”

许平沉默着没说话。

屋子里各种马蹄表和挂钟“嘀嗒”地走着，窗外有年轻人骑着摩托车的经过。

许正“吱”地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愣了一下，道：“哥哥。”

许平抬头看向弟弟，背着光，只看到许正高大的轮廓，脸上的表情却隐藏在阴影里。

“修好啦？”冯师傅站起来问道。

许正没有回答。他径直向哥哥走来，幜幜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