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了愣,就连要抱着小少爷下去哄的侍女,也鬼使神差地驻足了。
“师尊!可不能被这小子花言巧语给骗了!”燕雨真脸色沉沉,剜了一眼李锦绣,声音愈低,“这小子惯会红口白牙说胡话!他哪有那个本事,懂什么巫蛊鬼祟之术?那可都是修真界的禁术!”
这已经在提醒李锦绣了,让他不要再说了。不管是不是玄门正道弟子,哪怕就是个不知来历的乡野少年,偷习了禁术,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偏偏李锦绣就是懂!
他不仅懂,死去活来一回,还意外通了读心术呢。
因此,他此刻也听见了燕雨真的心声。
十句心声有九句半都在骂他蠢,而且是咆哮着骂他。李锦绣真庆幸,此刻是在人前,更庆幸有师尊在场,燕师兄自持身份,否则光是这魔音穿耳的酷刑,就能让他再死一回了。
李锦绣揉了揉耳朵,冲着燕雨真宽慰似的笑了笑。
可燕师兄铁骨铮铮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语气冷肃得很:“少跟我嬉皮笑脸!”
李锦绣敛眸,有点难为情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燕师兄到底还是在意他的,生怕他因偷习了禁术,被外人非议指摘,受师尊惩戒。
但不要紧的,他重生一遭,不为别的,就是想为生前最亲近,最在意的众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又不傻。
不管他是李锦绣,还是李小山,一旦被人发现他竟精通邪魔外道术士之流才会的禁术,非把他抓起来关进铁笼子里,用火活活烧死。
可是他此刻管不了这么多了——外甥的命要紧啊!
大人能熬一熬,挺一挺,可让才两岁半的小孩子,怎么熬,怎么挺?
“我可以为我说的话负责!”李锦绣放下手,再抬起头时,神情非常认真。
可燕雨真摆摆手,让他少来这套。自己还不了解小师弟吗?每次在外惹是生非,第一个跑的就是他,又向来牙尖嘴利,巧舌如簧,没理都能辩出三分理来。真要是闯了大祸,还是得师尊师兄们替他擦屁股。
“没睡醒就滚回去继续睡!”燕雨真再度抓他手腕,已经失去了耐心。
可李锦绣早有防备,滑得跟泥鳅似的,直接歪倒在了江寒溯身后,两手紧紧抓住雪浪似的袍子,冰冰凉凉滑腻如水,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拽住。
一开口就跟小孩儿似的,委委屈屈:“江宗主,您快瞧啊,燕师兄好凶啊!”
燕雨真脖颈上的一根青筋跳得特别厉害,压着火低声道:“我数三声……”
“数一百声也不行!”李锦绣仰头,扯了扯师尊的袍子,等师尊转过脸瞧他时,才小声道,“江宗主信我!”
江寒溯忍俊不禁,竟真的点了点头。
有了江寒溯的信任,无异于是给一墩才从淤泥里挖出来的泥菩萨镀了金身,李锦绣言辞的可信度瞬间就拔高了几百倍。
赵家主面露迟疑,略一思忖,终究还是示意众人移步大殿,还派人去请长公子,还有夫人来。
待众人齐聚大殿时,李锦绣才真正陷入了是非漩涡,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说实话,李锦绣心里也有点发怵,幸好有师尊在,幸好师尊相信他。
“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把自己往死里作的!”燕雨真面色沉得跟水一样,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是不会替你收尸的!”
李锦绣没理,目光大致扫了一圈,不仅赵元慎和大师姐来了,就连赵家二公子,以及寻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家小叔也出现在此。
乌泱泱一群人,将大殿挤满了。
看来赵家真的很重视大外甥啊。
气氛凝重,李锦绣就算喘口气,都觉得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是何人?竟敢说我儿中了什么鬼术?”
开口的是赵元慎,这厮还跟从前一样,穿着瀛洲赵家鎏金色的家族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长相俊美,打扮得真是人模狗样。
只不过一双丹凤眼看起来有些犀利尖锐,薄唇一抿,显出两分颐指气使的高贵来,让人瞧着很不爽。
李锦绣可烦他了,根本不理他,反而偷偷把目光落在了一旁同样穿着鎏金色衣裙,清丽动人的美妇人身上。
此人就是他的大师姐,从前待他可好了,大师姐厨艺好,经常给他做好吃的,拿手菜就是松鼠桂鱼,不仅外观漂亮,色泽金黄,还荤香四溢,吃嘴里酸甜滋味直接爆开。李锦绣小时候没见过世面,第一次吃这道菜时,就跟兔子一样,非常夸张地原地又蹦又跳。
大师姐会抿嘴笑,露出娇靥处两朵浅浅的梨窝,还会在李锦绣吃得满脸酱汁时,弯腰温柔地为他擦拭唇角,笑着让他吃慢一些。
被囚|禁的三年里,李锦绣一直很想念大师姐亲手做的松鼠桂鱼。
大师姐不仅厨艺好,更是心灵手巧。
李锦绣小时候淘气,总喜欢上树下河,逗猫遛狗的,一点不消停。身上的弟子服经常这一道口子,那一道口子的,不管烂成什么样,大师姐都能缝补得特别漂亮,还会别出心裁在上面绣出竹子,牡丹之类的花样。
当往事再度浮现时,李锦绣眼眶渐湿,赶紧把脸转了过去,才不至于当场出丑。
“这位小兄弟,你说我儿中了异鬼术,可当真?”
裘云音面露担忧,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一点都不像赵元慎那样看不起人。
李锦绣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闻言回转过头,郑重其事地道:“确有其事!”
“那可有破解之法?”裘云音再问,神情更加担忧。
可比起她的担忧,身为夫君也是父亲的赵元慎反而有点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怀疑起了李锦绣的身份。
“若真是如此,连我们这等修真界有名的修士,都未曾看出来,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个问题李锦绣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当即便信口胡诌:“实不相瞒,我曾被御尸宗的人掳走过,还险些死在他们手里,幸得江宗主所救。与那些人打交道时,曾偷听到他们谈起,说的正是这异鬼术!”
反正王家那批人死光了,死无对证嘛。
现在也不可能立马就去抓几个御尸宗的人问,退一步说,就算抓来了,又能怎样?
又不是每个御尸宗的人,都懂什么异鬼术。
赵元慎眸色一冷:“谁知道此话是真是假?纵然你所言非虚,可我儿自出生起,就没踏出过仙岛半步,日常接触到的人,也都是祖辈就侍奉赵家的奴仆后代。敢对小少爷动手,有几条命够赔?你莫不是御尸宗安插的奸细,想趁乱谋害我儿?”
话到此处,赵元慎眼里明显流露出了杀意。
“赵公子可不要血口喷人!”
燕雨真本来就厌恶赵元慎,从前也跟李锦绣一道儿跟他打过架,见他此刻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还如此咄咄逼人,实在听不下去了,直言不讳地道,“他是我师尊亲手所救,也是我师尊带来仙岛的,赵公子此话是何意?莫不是在说我灵剑宗与御尸宗勾结?故意谋害你赵家?!”
这话可就严重了,虽然赵元慎就是这个意思,但燕雨真说得也太直白了。
裘云音生怕因此,惹得赵家和灵剑宗生了嫌隙,连忙起身行礼,恭声道:“江师伯,元慎方才所言,绝没有怀疑灵剑宗之意!”
然后又回身冲着赵元慎摇了摇头,秀眉微蹙,示意他不要说了。
殊不知此举反而令赵元慎不悦。
身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不仅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当众让他“住口”,岂不是给他难堪?
更令他气愤的是,裘云音身为灵剑宗的大师姐,又是赵家的少主夫人,在师弟和夫君之间,居然选择维护师弟!
赵元慎脸色一黑,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往掌心一敲,冷笑道:“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昔日贵宗出了个逆徒李锦绣,据说他与御尸宗来往密切,更是与御尸宗的少主之间纠缠不清。坊间传闻,李锦绣为了让他师兄容成宣后悔,就自甘堕落,沦为御尸宗少主的专用尸奴,因此偷习了不少鬼术呢。”
顿了顿,他的目光再度沉沉打在了李锦绣身上,试图穿破幻颜丹形成的假面,直接看穿灵魂深处,冷声道,“如此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莫不是……李锦绣?”
此话一出,场上的气氛就有些僵了。
李锦绣神情怔愣,也就是说,自己生前已经和小舟弟弟相认了?
什么专用尸奴?
尸奴不就是以供邪修发泄|欲|望的傀儡,必要时还能当人形兵器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小舟弟弟就算再怨恨他,也不可能跟他搞什么龙阳之好!
一剑把他戳死还差不多。
李锦绣才不相信呢。
裘云音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极悲愤地道:“够了!小师弟已然身死道消,纵然从前犯了再大的错,也以死赎罪了,你又何必再旧事重提?”
赵元慎眉宇间怒火乱跳:“到底是我旧事重提,还是你对他旧情难忘?”
战火一瞬间就烧到了李锦绣身上。
李锦绣敏锐察觉到,赵元慎这厮似乎还在误会他和大师姐之间不清白,嘴唇蠕动几下,到底如今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开口辩白了。
望着大师姐泪光闪闪的眼眸,李锦绣又想起之前从赵家下人口中听到的,当即狠狠咬牙,拳头都攥得咯噔响。
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可问题是,事关大师姐的清白,李锦绣根本就没有理智!
就在他上前,准备挥拳揍人时,忽觉右手腕冷不丁被一股灵力锁住了,他先是一愣,惊诧回眸,恰好同一双翡翠般清透的眼眸对视。
只一眼,李锦绣就犹如炎炎夏日,被人迎面泼了桶冰水,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就被刺骨寒意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