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纵然再愚钝,也察觉到变化——最近山神越来越少地搂抱靠近他了,连搓揉他脑门的时候,都少了许多,甚至越来越少地主动与他说话。可是当山神开口时,又仍是那温和的样子,好似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这可能便是长大的道理了,他深知自己十分闷呆,缩在被窝里抱着头想了好多夜,果然仍是不能明白。
秀秀去过一次山神庙,增添了不少胆量,之后便总是熟门熟路地去山神庙那里寻他,蹲在山神的祭坛前欣赏那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然后等大河编一个新的小玩意儿给她——她曾尝试连螳螂妈螳螂娃儿和其他小玩意儿都一起拿走,但是大河坚决不给了,只说照模样新编给她。
他每次蹲在山神庙前挽着竹叶,秀秀便坐在他身边长久地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大河不是不情愿与她说话,可是她一出现,山神便没了踪影,接连好几次之后,大河便愈发头疼苦恼起来。
那一年的秋天,山谷里经了一整年风调雨顺,收成颇好,甚至有那几天大河不得不歇了学校的课,帮着家里收割粮食。好不容易有闲暇时间,秀秀总来寻他,一会儿说她家里的农活忙不过来,需要大河帮手,一会儿说猪圈里的猪起不来,担心是害了猪瘟。再不就是主动要求陪着他去山神庙“祭拜山神”,顺便看他新编的那些小玩意儿编好了没有。浑浑噩噩忙忙碌碌了一段下来,大河苦恼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整两周没见到山神了。
他夜里实在苦恼地睡不着觉,也不顾明天天未亮便要起床摸黑上学,便翻身爬下床,轻手轻脚经过隔壁床上熟睡的弟妹,如小时候一样踩着月光往山上去了。
那一年气候偏暖,都及了晚秋,仍有未死的寒蝉高昂地鸣泣。他一步一步踩在落叶上面,脚底的哗啦声碎在寒蝉的泣音里。
山神庙前一片黑黝黝的竹林阴影,低矮的小庙孤单而寂寞,大石头上空空的一片。
他站在庙前,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山神才从庙顶上现出来,仍是慵懒地倚着小庙,偏头看他。只是脸都隐在阴影里了。
大河兴奋地迎上去,只是这次来得匆忙,并没有准备进贡的吃食,他憨笑着站在山神面前——便只是憨笑罢了。
山神看他样子,并不像幼时受了欺负无处可去,于是问,“这么夜了,怎么了?”
大河有种如幼时一样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只是山神并没有张开双臂迎接他,他便只有憨憨地站在原地,光是笑。然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我想你了。”
“……”山神阴影里的面容看不清神情。
久久没听见山神回应,他抬起头,然而仍旧什么都还未看清,就被揉着头发把脑袋按回去。
他被迫低着头,眼睛里看见刚才还倚在山神庙前的翠绿的袍子出现在触手可得的近处,柔滑的质地裹着里头细瘦的腰,若隐若现。过了许久,才听见大山的神灵低低一声叹息,“……瓜娃子。”
山神牵他在大石头上坐下。林子里虽然也吹着絮絮的晚风,但并不算冷,且他如今个子高大结实、穿得也足够,所以并没有受到如幼时一般被山神的衣袍遮盖温暖的待遇。
两个人肩并肩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大河问,“山神?”
“嗯?”
“为什么每次秀秀一来,你就不见了?”
“她不信我,”山神淡然道。
“可是她说她相信我说的,有山神啊。”
山神笑起来,“那是她信你。”
大河想不懂这区别,只是每每因为身后跟了秀秀,便见不到山神,令他十分苦恼。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他只能另外说,“我后天带包谷来。”后天是周五。
“要嫩一些的。”山神立刻顶顶认真地嘱咐。
大河同样认真地点头,“那要烤的还是煮的?”
“煮的。”
“好。”
又静了一会儿,山神仍旧没有开口。大河想了一会儿又道,“我明年不能上学了。”
山神偏头看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