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第二天来施工的工人发现,他在庙旁的大石头下挖了个坑,将这次带回来的糖埋了进去。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会儿山神庙,他转身踏着夜路下山——他女儿可能会半夜惊醒,他得去守着她。
接下来的一年,一开始过得风平浪静。三舅家得了那笔拆迁款,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有了着落,没有再找大河贴补。大河于是渐渐地攒下些钱来,按照秀秀她妈与秀秀的计划,筹备着要给家里修新房。
县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从镇上到临近的几个村,组成了一个景点圈。虽然才刚开发,每天也有好几班大巴车隆隆地开进村子,下来些扛着大炮的田园风景爱好者,在山溪边拍拍小鱼儿,然后去登山。
村后的大山修了条小路,一路从山脚下蔓延到山顶的小天池,一路上奇石怪树,很是景色珍奇秀丽。刚开发的景点没有导游,游人们路过山神庙,便自发地停下来,去读那石碑上的字。
“喔唷!这是个很灵的神仙,能保佑我们登山途中一路平安!”他们说,然后摆上随身携带的一些祭品,譬如水果,譬如饼干,再烧上几支香。
香是山脚下的村民们卖的,同时卖的还有各类当地小吃,炸小鱼干,臭豆腐。秀秀找她大伯走了个后门,在山脚下的景点售票处做售票员,小秋晗坐在她腿上,咧开没牙的小嘴冲游人们笑,尖着嗓子依依呀呀。
眼见着这一年要顺顺畅畅地到头,入冬的一天,大河突然接了秀秀一个电话。做妈妈的人在电话那头哭得不成样子,说是小秋晗老是低烧咳嗽,她索性带去县里医院做了个彻底的检查,查出来娃儿是先天性心脏病,情况还挺特殊,县里不敢动手术,让带去省城的医院。
大河带上当年的积蓄,请了个假匆匆忙忙往家赶。到医院之后才得知他女儿先又发了肺炎,一岁半的娃儿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额头上打着点滴,连哭声都很虚弱。
医生叫了大河去办公室,大意是娃儿的心脏病需要动手术,但是年龄过小且营养不良,现在动手术风险太大。建议再等个半年一年再手术。但是平时要小心提防各种并发症,例如这次的肺炎。
医院里住了半月,一家人疲惫又焦虑地回了村。想到手术接下来的各种费用,小俩口便满心愁苦。商量之下,决定秀秀也继续出来打工,她做按摩师的收入,有时候还高过大河。娃儿则留给秀秀的妈照顾,等他们赚够了钱,再将娃儿带来外省的医院做手术。
大河在村里多留了几天,说服了秀秀,同意他在人多的时候抱着女儿上山去拜拜山神——反正山里有十年不见狼了,再况且每日那么多游客上上下下,也没见着危险。
大河抱着小秋晗和一包糖,趁着大白天,跟着一队戴小黄帽的游客上了山。
上去一看,山神的祭坛简直要摆不下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饼干、牛肉条、果冻、巧克力,反正就是游客随手能搁下的东西,山神庙边还多了个垃圾桶,以便环卫工人经常将腐烂的祭品扔掉。
大河动手扔了一个干瘪的苹果,腾出块地方,把那包糖摆上去了,其中就有一盒龙须糖,是他在县城里买的。
他拆开龙须糖的包装,用手指抓起一块去逗他女儿。刚刚恢复健康的小秋晗挥着肉肉的小手,发出唔呀呀的叫声。
他撕了点须须给女儿,小家伙就用两只肉爪子攥住,巴巴地往嘴里舔,好似没舔出什么味儿来,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大河,然后又接着舔。
然后她突然咧开嘴呀呀地笑起来,小手攥着湿漉漉的糖须须,伸向大河身后的方向,像是要递给什么人。
大河呆了一下,迟疑而颤抖地,他缓缓扭头看向身后,那是看似无尽的大山深处,远处几个游客说笑着走在石板路上,他身后空荡,什么都没有。
然而小丫头仍旧巴巴地冲那个方向举着糖须须,呀呀地笑,黑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
大河抱紧了她,像是骤然被抽干了全身的空气,耳朵一阵嗡鸣,他激动地喘着气,对着那大山深处跪了下来。
“你保佑她,你保佑她。”他将女儿放在身侧,弓起脊梁匍匐下去,像是扑住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缕袍角。
而她女儿摇晃不稳地倚坐在他旁边,仍是呀呀地叫,小手松开,高举的糖须须便随着风飘远了。
秀秀到了外省才知道,当年她那间按摩桑拿城,现在生意已经不那么好了。她是会找路子的人,辗转找到当年的姐妹同事,又介绍她进了另一家新开的桑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