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燕歌行 慕容 9822 字 2个月前

重逢后的祁烈变得让我有点陌生。虽然那张俊朗的面孔熟悉依旧,却比以前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祁烈在我的身边长大,我几乎是眼看着他的个子一天一天的高上去,脸上的线条一点一点的硬起来,由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娃娃变成清秀敏感的俊美少年,再变成一个英挺刚毅的男子汉。

我曾经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了解祁烈的人,但现在,看着祁烈幽深难测的陌生眼神,身上隐隐散发出的莫名气势,以及……他平板表情后面隐藏着的诡异暗流,突然令我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会不会,其实我才是最不了解祁烈的那个人?

大权在握,心想事成,祁烈应该得意的。至少也应该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随时准备着将天下掌握在手里。但我在祁烈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高兴的神情,只觉得他的眼神更深、更冷、更黑、更……忧郁?

见鬼!我一定是胡思乱想地昏了头。祁烈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他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透过他高傲冷漠的完美表情,我分明可以感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淡孤寂。

“小烈……你现在真的不开心么?”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当场怔住。我应该问祁烈的问题有一大堆,比如,为什么不杀我,萧冉在哪里,乐言会不会受惩罚,还有……他会对我,如何处置?

可我却莫名其妙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祁烈也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唇角的线条绷得更紧,冷冷的目光扫向我。

“不会比你现在更难过。”

我苦笑,低头看一眼被钢圈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自己。

“还不是拜你所赐?”

祁烈骄傲地扬一扬眉。

“我说过一定会赢你的。”

我撇嘴。“这好算你赢了我?只不过你运气好,捡了个现成便宜吧。”

祁烈不屑地冷笑一声。

“运气?只有无能之辈才指望运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好巧不巧地偏偏赶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出现?”

我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这件事……原来你也有份?”

“你以为呢?”祁烈淡然反问。

“拓拔明和萧代就算是白痴,也不可能傻到相信你。”我冷笑。“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你不可能参与他们的密谋,最多他们中间有你的人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祁烈不出声,这应是他默认的表示了。

“谁是你安排的人?聂正?还是那个从不露面的暗器高手?”

祁烈目光一闪,眼中露出几分意外。“为什么会猜是他们两人?”

我笑了笑。“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兴风作浪,总得拣得力的人手吧?安插三两个扫地做饭的打杂管什么用?非常时期,当然是能人异士最投其所好,也最容易受重用。你麾下延揽的江湖人物一向不少,还怕找不到可用的人么?”

祁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却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我需要知道多一点信息、线索、资料,什么都可以。

知道的东西越多,扳平的机会就越大。不到终局,不言胜负。就算已落在祁烈的手上,我也不能听天由命地任他摆布。

所以,我才要千方百计地逗乐言开口,才要设法把祁烈引进屋子。否则若只是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机会难道会从天下掉下来?

不过,无论心里有多着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如果打探的形迹太明显,给祁烈看出我的目的,就更别想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你真的要惩罚乐言吗?”

看看祁烈无意回答,我也就及时转开了话题。

“当然。”

“可是……他不是故意要违抗命令,是被我骗得开口的。”

其实又何必要我解释,当时祁烈就在外面,他应该听得清楚得很。

祁烈淡淡地瞟我一眼。

“对待下属要赏罚分明,令出必行,这还是当年你教给我的吧?”

“……”没想到祁烈会用这句话答我,我顿了一下,虽然想替乐言求请,却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没想到,你倒把我的话记得挺清楚?”

沉默了片刻,我才轻轻地叹息着问祁烈。

“我还以为你很恨我呢。”

这不是猜测,而是我的直觉。从重逢之后第一次见到祁烈,我就隐隐感觉到,在他平静冷峻的外表下,似乎潜藏着一股莫名的恨意。并不鲜明,亦不尖锐,但是强烈而持久,仿佛曾经过岁月的磨蚀,锋芒已经被慢慢磨平,却被酝酿得更加浓烈。

我的直觉很少出错。但这个崭新的发现却让我暗暗心惊,情愿是自己感觉失灵,无端端疑心生暗鬼。

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

我闭一下眼,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

祁烈没有出声,沉默地冷冷注视着我,目光异常复杂,融进了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即便是对他熟悉如我,也不能一一详细解读,只能凭着感觉小心推测。

祁烈从小就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有一点冷,有一点骄傲,聪明绝顶而过分早熟,与周围的人总始保持着一段距离,甚至连父皇都不大肯亲近。唯独在我面前,他才会展露出属于孩子的天真一面,高高兴兴地缠着我干这干那,就连读书习字时都分外活跃。

看惯了祁烈信任依赖的热烈眼神,再面对他此时的冰冷目光,心里只觉得隐隐苦涩。

“……外面的情形怎么样?是不是闹得很厉害?”

我叹口气,第三次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

“你很关心吗?关心的又是哪一边?”祁烈不答反问。

“不会比你更关心。”我淡淡回答。“现在你才是西秦国主,敌国的兴衰成败是你应该关注的目标,不是我的。我虽然身在局中,心却在局外,不过是一个看客而已。”

“是么?”祁烈锋利的目光迅速从我脸上扫过,眼中充满不信和探究,显然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言不由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