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建脸上终于有了点波澜, 却也仅仅只是一点,他侧过头,叹了口气。

陆无祟转过身, 刚想上楼。

“小祟,”唐平建忽然叫了他一声,“今天是陆成秋的忌日,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陆无祟僵住了。

“哦对了,”唐平建想起来什么, “陆成秋是你妈, 你应该不经常听这个名字。”

“不过好歹是拼命把你生下来的人,你记着奶奶生病,也去看看你死了的妈吧?”

——陆成秋。

陆无祟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今天是他……他母亲的忌日?今天几号?

陆无祟鲜少有忘事的时候,没想到这鲜少的几次忘事,就让他忘记了母亲的忌日。

唐平建在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也不可能。

唐平建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陆无祟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他抬起头时, 看见了角落里的江淮。

江淮在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陆无祟与他对视,褪去了一贯的冷静, 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有些空白。

“小祟,”唐平建忽然道,“我不该这么说……”

“别那么叫我。”

陆无祟打断了他, 再转过身去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看了唐平建片刻。

在唐平建懊恼的表情当中, 嘴唇动了动。

父子两人, 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对视了片刻。

时间在他们之间划开了条看不见的鸿沟, 他们一个人在这边,另一个人在那边。

他们偶尔开口,朝着对面想说些什么。

可是中间的鸿沟太宽太深,哪怕是有人开了口,对面也照样听不见。

除非是非常非常用力呐喊。

但是一个人没有勇气。

另一个人随着鸿沟的加深,已经不想听了。

*

江淮发现,陆无祟失眠了。

他能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也失眠了。

去医院里时,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唤起了他来自前世的恐惧。

前世他得的是急病。

陶家对他没多少关心,因此哪怕是他生了病,也没多少人发现。

等发现的时候,是他终于撑不住,晕倒的时候。

在病床上孤单单躺了好几天,除了陶家的保姆给他送饭照顾着,很少有人去看他。

某一天,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就让陶家人把他给接了回去。

再后来就是病情恶化,被紧急送回医院,他听了一天医院里仪器的声音。

那种濒死感,经历过一次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老夫人应该也在经历着吧?

相比较于对小动物,江淮对人类的共情能力一向比较弱。

小动物受伤的时候,他可以接收到百分百的疼痛感,有时候小动物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他就已经开始觉得小动物可爱或者可怜。

狗狗的情绪是外放的,猫的情绪是内敛的,兔子胆小也会淘气。

他什么都能感觉到。

但是人类是复杂的。

曾经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小朋友被欺负了,江淮上去劝了很长时间,甚至为此差点挨打。

江淮从小就是那种,被小朋友打了都不会还手,而是问你为什么打我的孩子。

后来那些小孩被他给问怕了,这才作罢。

而被欺负的那个孩子,当面向他道了谢。

江淮为此十分的自豪,有种救助了小动物的成就感。

可是很快,他的成就感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那个欺负的孩子,在和他道完谢的第二天,再次和施暴者玩到了一起。

江淮为此很是困惑。

这件事,也给他的认识里添加了一条“人类很奇怪”的规则。

毕竟连小动物被人类给欺负之后,也知道以后躲着人类走。

可是人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甚至还可以对欺负自己的人笑得那么开心。

而江淮在抱着这样的认知活了十几年之后,难得对老太太产生了点共情。

在江淮瞪着眼睛睡不着时,他的腰间一紧。

是陆无祟抱了上来。

江淮听着他的呼吸声,以为他是睡着了,然而下一秒,陆无祟叫了他一声:“江恬恬。”

江淮觉得他这个称呼很过分。

不过叫着叫着,他居然也开始习惯了这个称呼。

因为才开始的时候,陆无祟这么叫他,多半是他闯了祸。后来再这么叫他,情绪就缓和了很多,江淮对于这个称呼的反应也就没有那么激烈了。

陆无祟抱着他,低声道:“天快亮了。”

是啊,天快亮了。

*

在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好,江淮早晨窝在陆无祟的怀中稍微眯了一会儿,还没等合上眼,已经到了要起床的时候。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医院给陆无祟打电话。

醒过来之后,陆无祟已经不见了。

江淮揉了揉眼睛,因为熬夜,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的不好,洗漱完之后下楼,也没看见管家。

好在厨房里有给他留的饭。

江淮边吃着饭,边听见了楼上有点动静。

二楼不止有他和陆无祟的卧室书房,它是从中间分开的,一条直直的楼梯两边,分布着两侧边的房间。

他和陆无祟的是右手边。

左手边,就是唐平建待过的地方。

江淮上去之后,看见的就是管家在指挥人打扫卫生。

“打扫的和其他的客房一样就行了,必须要干净整洁,陆先生不喜欢家里太乱……”

“管家,”江淮站在门口,有些茫然的叫他,“你们在干什么呢?”

管家闻言,立刻转过身来道:“小江少爷,唐先生搬走了,我们在收拾唐先生的房间。”

江淮整个人都是一愣。

他往唐平建的房间里看进去,发现房间已经打扫了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其实也没有多脏。

只是地上还躺着几个酒瓶子,还有……

江淮定睛一瞧,上前了两步,还没等他说话,有个新来的小姑娘似乎是怕他责骂,连忙把地上的东西给捡起来了。

他指着她手心里的东西,“那个……能给我看看吗?”

小姑娘连忙道:“哦好的好的,给您。”

江淮拿到手里一瞧,发现是个老旧的怀表。

他知道这种东西,以前他画画的时候练习过,不过他练习的那个怀表,没有现在手中的这个精致。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

江淮不认识她,却觉得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