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祝茫表情平静, “都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师兄你……你……”有弟子声音颤抖,他结结巴巴道:“你以前……原来和谢纾认识吗?”
祝茫蹙眉,他侧了侧头, 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淡淡道:“不认识。”
“可……”弟子瞳孔震颤,他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看梦境中两个少年,一个红衣一个青衣,脸上都还是属于少年的青涩与稚气。
那是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对面孔。
“你的意思是, 我与他曾经遇到过?他就是我当初喜欢的那个人?”祝茫自言自语,“怎么可能。”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么多年,我岂不是像个笑话嘛。”
他轻轻地笑起来, 弟子们看着那个笑容, 一瞬间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毛骨悚然地看着祝茫,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祝茫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解, 他眨了一下眼睛,偏头看向沈乘舟, 柔声问道:“大师兄,你当年是不是也去过那个巷子?”
沈乘舟脸色隐约透着青白,他沉默地看着梦境中的两位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低声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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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说什么?”祝茫觉得自己的耳朵从未像今天一般不好使,他歪着头, 重复问了一遍,沈乘舟依然还是回复道:“没有。”
这次祝茫听清了,他微微睁大双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一下,“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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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一步,和沈乘舟面对面,平静的面具隐隐有崩坏之势,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血腥的疯狂。他温柔地笑了笑:“师兄,你告诉我,你当初一定去过那个巷子对不对?”
“对的话,就点一下头,我不怪你去那种地方。”他近乎是哄着沈乘舟,柔声道:“快啊,你点点头。”
沈乘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沉声道:“阿茫,我真的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没去过?”祝茫怔了怔,“你怎么会没去过呢?”
“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那里啊,你还闹了个笑话,跑到青楼来,结果却呼呼大睡了一整个晚上。你知不知道,我最开始觉得你脾气一点都不好?不过后来我发现你其实是嘴硬心软,你陪我聊天,给我桂花糕,救我的母亲,我……”
他再次抬起头,红血丝已经爬满了他整双眼睛,眼底已经是无可救药的歇斯底里。他红着眼,牙根颤抖着。他咬着牙,似乎是想笑,“你现在跟我说,那不是你?”
“啊,等等,你们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他恍然,指着那个梦境,手指有些颤抖,“师兄,这个梦境是不是你捏造出来的,你想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谁教你们开这种玩笑啊?一点也不好笑。“他语无伦次,“你们快关闭它,我要生气了。”
沈乘舟抓住他的手,“阿茫。”
他深吸了一口气,“别这样。”
别这样。
祝茫猛地怔住。
“我确实没去过那种地方,”沈乘舟沉声道:“唯一一次去,是为了调查一起命案,意外遇见了你。”
“身为掌门,我不可能去那种地方,”他低声道:“你不要再……给掌门的名声抹黑了。”
祝茫一瞬间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剧烈一颤。
“骗人……”
他后退几步,喃喃自语,“骗人……”
沈乘舟似乎有些不忍,他蹙了蹙眉,“我不知道你曾经与谢纾认识,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人要向前看,你……”
不知道他这句话哪个字踩中了祝茫的痛脚,他忽然像是一只被狠狠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在众弟子震惊的眼神中,祝茫平静的面具彻底破碎,他猛地暴起,伸出一双青筋虬曲的手,死死地抓住沈乘舟的衣领,居然差点把他提起来,祝茫的神智都快被愤怒烧干了,他怒吼道:
“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就是去了,沈乘舟,你就是去了!!!!你去过的!!!!你明明去过!!!你不记得了而已!!!!!!”
沈乘舟也怒了,他猛地一巴掌甩开祝茫,“我不可能去那种地方!我不是谢纾!!!祝茫,你要给昆仑掌门抹黑?!”
祝茫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睛通红。红血丝慢慢地爬满了他的眼眶,他哀怨地看着沈乘舟,牙齿咬得紧紧的,他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气急败坏,怒火中烧,脑子嗡嗡作响,喉咙里全是吞了铁片般的血腥味。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逼问沈乘舟有没有逛过那些地方,一定有去过的,怎么可能会没有去过?
可隐约间,他好像又听见了那个恶鬼般的声音。
那个声音叹森*晚*整*理了口气:你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吗?
他有些怜悯:你仔细想想,谢纾就是当初那个少年,这难道很难看出来吗?
祝茫僵住了,一瞬间如遭雷劈。
现在回忆起来,能找出太多异常的细节,比如沈乘舟的年龄,比如二人完全不同的脾气,比如那枚在灵剑上不断晃悠的血玉。
可他单纯地只是觉得,人是会变的,人是会成长的,况且沈乘舟还失忆过。
不,不对。
其实是他认为,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小心翼翼捧在心底珍藏了那么多年的人,长大不应该是……谢纾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被糟蹋得破破烂烂,伤痕累累,死不见尸,最后死在了昆仑最穷凶极恶的边界。
流离失所,众叛亲离。
这个念头起的一瞬间,他像是一条被抽了脊梁的狗,整个人弯下腰去,眼前发黑,他抓住自己的衣襟,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快要窒息。
是的,他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
他怎么敢面对?如果这是真的,那他这么多年的守望,这么多年的讨好,这么多年的曲意逢迎,都成了一把最尖锐的利刃,捅向了自己最深爱的人。
他不愿意自己的阴暗伤害到少年,想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时是最好的模样,要收好自己所有的刺,守护好他,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所以才总是强迫自己说话温柔,机关算尽。
……可他实际上干了什么?
他有些没站稳,摇晃了一下。
那些死去的记忆忽然回溯,那些他曾经对谢纾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没完没了地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是他在背后操纵言论,他知道谢纾的名声不好,可还是借着“踩一捧一”,处处对比,让那些弟子不断地通过贬低谢纾来抬高自己,好让自己的名声更好,好让自己更受欢迎。
他甚至已经看出来谢纾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创伤。那次中元佳节的夜晚,谢纾像是被抽了魂一样梦游,眼底满是麻木与疲惫,一击就碎,像是个缝缝补补、好不容易黏合起来的花瓶。
他明明看出来了。
可他依然抢走了少年唯一的家,他把谢纾的东西占为己有,沾沾自喜,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独占当年自己最喜欢的人,是他让谢纾无家可归,是他让谢纾流离失所,是他恶意地操控言论,让谢纾众叛亲离。
他还趁人之危,给谢纾灌下了令人神志不清的毒药,那对精神异常的人是剧毒,是轻轻一推就能把他推入深渊的手。
他从小就喜欢的人本应该是被好好宠爱,本应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本应该是被捧在手掌小心呵护,本应该是鲜衣怒马,张扬肆意的少年郎。也就是因为这个,他蛰伏了那么多年,不择手段拼命成长,才来到昆仑。
他只是为了能和当初身份地位差异悬殊的人并肩站在一起的。
可他……都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