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缺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剑陷进男人的肩膀中,又残忍地旋转,像是恨不得把那烂到骨子里的肉给挖出来, 刨出来。
谢棠生手握住她的剑,手上被割得鲜血淋漓,他忽然间不敢直视贺兰缺的双眼,倒在泥泞中,偏过头去,嘴唇蠕动了下,居然不敢说话。
“谢棠生……”贺兰缺旋转着那枚剑,红着眼睛, 恨声道:“你真是个畜生。”
她没有回头,死死地盯着地上狼狈的男人,轻声:“是是,走。”
“去带走溯回镜, 别再回来了。”
谢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他身上披着自己的红衣, 显得少年形体单薄。谢棠生眼底骤然爆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红光。他红着眼,怒道:“滚回来!”
“谢纾, 你要去哪?!”他忽然像是只失控的野兽,嘶声咆哮:“滚回来!!!你哪也不许去!!!”
去哪?谢纾去哪?谢纾要离开他?谢纾怎么可以离开他???
他还没来得及纠正少年骨子里那根反骨, 还没来得及惩罚他做错了事,还没来得及……听他亲口叫他一声爹。
他依然记得,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少年时, 少年躺在一颗桃树上,一只小腿在半空中晃荡着, 挂在靴上的银铃哗啦啦作响,一阵春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是一年中生命力最顽强,最旺盛,最生机勃勃之时。
少年一身艳丽红衣,卧躺在春花烂漫处,皮肤比细雪还要白上三分,红唇乌发,烈日白昼下,一双眼瞳乌黑得宛如黑檀石,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颤抖的阴影,隔着层层掩映的桃花,抬起一双弯着的眼睛与他对视时,仿佛看见压满枝头怒放的繁花。
红衣风流,艳若桃李。
他想,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喜爱这个唇红齿白的孩子的。
他长得那么漂亮,谁看了都要心软上三分,连落花都有意无意地飘落在他身上,仿佛是神佛对他的眷恋。
可是少年见了他,却不爱戴、不尊重,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跳下桃树,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要跑了。
好似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可那怎么可能?
少年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液,天生就刻着属于他的名字,“我的”。对,是他的,如果没有他,这个孩子根本不会诞生。
而这种扭曲的占有欲,在看见少年眷恋地扑向贺兰缺时,骤然爆发,失控地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驰。
他试图耐心地对待少年,譬如,给他煮一碗粥喝,可是少年嫌粥味清淡,转而跑去食堂中,和狐朋狗友勾搭在一块吃着饭。
桌上的粥温了又凉,凉了又温,可是等不回少年回头。
他把那碗粥砸了。
他阴沉地看着少年睁着一双明亮的、烈焰般滚烫灼热的眼眸张扬而过,他看天看地,会依恋地注视贺兰缺,会挑着眉看他那些狐朋狗友被他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会气鼓鼓地瞪着一起上课的同桌。
可是就是不看他。
偶尔瞥过,也充斥着不耐烦与厌恶,像是在责怪他这么多年的缺席。
但他心高气傲,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对少年道歉,反而因为少年太过调皮捣蛋,他在外背负了个“养子无教”的名声。
相比其他宗门的继承人,谢纾确实太过平平无奇,除了那张脸,身体力行地多方面证明自己如何“一无是处”。他的自尊心、占有欲、控制欲、嫉妒和掺杂其中、为数不多的属于父亲的爱混杂在一起,让他剑走偏锋,只想要闯进少年的世界,也占据一方天地。
爱不够,就用恨意来填补。
他冠冕堂皇地用“我在为他好”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腌臜情绪披上了一层糖衣,然后义正严词地去惩罚少年,去抽他的脊梁,去用暴力让少年在他面前一寸寸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