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生踉跄了一下。
祝茫的话让他想起一年前的冬日。
彼时天寒地冻, 方圆百里寥无人烟,他孤身穿越千里雪原,唯恐自己失控, 在无人的冰窖中试图通过极寒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伤势过重,加上他内心思虑过多,他头痛欲裂,浑身上下仿佛被人碾碎,这疼痛几乎让他走火入魔。
就在他快失控时,山洞外似乎隐约有一个影子。
谢棠生试图看清,可是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因为灵力反噬, 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疼……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他的身体快被冻僵,可神智被架在火上烤,像是被人剔骨食肉,腹部内金丹忽明忽暗, 像是下一刻就要爆炸的炸药。
不行……他不能死……他的修为……他毕生换来的修为与地位……
他磕在冰雪上, 拼命地挣扎, 发出一片令人牙酸的声音,然而金丹运转越来越慢, 生机从谢棠生的身体中缓缓流逝。
山洞外,那影子似乎犹豫了一瞬间。洞外风雪交加, 寒风呼啸,他踟躇半晌,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他在山洞内点燃了一簇篝火,温暖的火焰跳动, 渐渐驱散了谢棠生身上的严寒。影子跪坐着,半晌, 才不情不愿地把谢棠生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貌似不满地嘟囔着什么,然后给他喂下了高山雪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雪莲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一瞬间四季如春,把谢棠生从生死线上救了回来。
他醒来后发现山洞内还有残留的高山雪莲枝叶,知道当时是祝茫救了他,因为在下山后,他看到了祝茫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
但谢棠生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因为在那个山洞中,他隐约感觉到少年在救他时的不情愿,朦朦胧胧中,听见了少年不满的骂骂咧咧。
“怎么这么冷啊。”
“好疼,疼死我了,这什么破莲花,怎么是用血浇灌的?我差点死在那。”
“我还不小心切到了动脉,还好补救及时。”
“又冷又痛,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他泄愤似地,踢了昏迷中的谢棠生一脚,气呼呼地骂道:“都怪你这个老东西。”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
他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一报还一报。虽然你经常打我,但你依然是我父亲。”
“所以,我救了你一次。”
“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不再是我的父亲。”
“——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最后一句话被风雪浸湿,冷得刺骨发寒,谢棠生昏迷中,心脏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可那些呢喃自语被谢棠生认定是一个荒诞的梦境,他潜意识地忽略谢纾救他的可能。
因为是他下令把谢纾逐出昆仑,是他放出的通缉令派多方正道人士追杀谢纾,是他让谢纾流离失所,他知道谢纾因为这些追杀,受过很多伤。
这些年,有关红衣少年在哪里被人发现,然后被人捅了几剑,在生死线上挣扎无数次的消息,其实一直有被密探传到他这里。
每当他收集到那些消息,他就会生出一种阴暗的快感。
看吧,你背叛我,就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是祝茫现在问他,他是不是真的认为,那救他一命的雪莲,是祝茫亲手采摘下来的。
他在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
谢棠生听见自己反驳:“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是祝茫,他的手腕上还有割伤。”
是的,没错,是祝茫救的他。
他与谢纾从小就相互厌恶,谢纾从来没对他喊过一声父亲,叫过一句爹。
怎么可能会为了他,血都要流尽了,也要救他?
笑话。
“可是——祝茫那个割伤,你不觉得,太过新鲜了吗?”
似乎有人森*晚*整*理在他耳畔悄声低语。
“而且,是不是有点太浅了?”
高山雪莲需要浇灌一天一夜,那么浅的一道疤,怎么可能供给出一天一夜的血呢?
闭嘴。
谢棠生握紧拳头,他浑身颤抖,最后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他问:“为什么?”
他看着祝茫,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狰狞咆哮,在缓缓失控,在一寸一寸地崩塌。他哑声,重复问道:“为什么?”
祝茫不知道他在问哪一句的为什么,但是他知道怎样可以让眼前的男人狼狈不堪,怎样可以撕下他那虚伪的面具。
“我小时候遇到谢纾就知道,他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我没有能力,根本保护不了他,根本不配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祝茫面无表情:“所以,我利用你,往上爬。”
他的眼底带着恶意的光芒,笑容尖利:“但我也没想到——”
“你居然这么好骗,只是三言两语,你就开始对我敞开心扉。”
“你说我比谢纾好?”
他嗤笑一声,疑惑说:“这是哪里来的笑话。”
谢棠生眉头拧得愈紧,神色沉厉下来,厉声警告道:“祝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心头有不祥的预感,跗骨之蛆一般慢慢地顺着他的脊梁,爬到他的天灵盖。
祝茫罔若未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谢棠生指尖都在颤抖,可即使他处在暴怒中,也要色厉内茬地高高在上,像一个故步自封、滑稽可笑的亡国之君:“收回你刚刚的话!我还可以既往不咎,你依然还是我的养子……”
他因为愤怒而眼睛赤红,可是他的声音却是颤抖的,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仿佛在害怕祝茫把某种他不愿意的事实血淋淋地铺陈在他眼前。
“我不像谢纾,我没那么好心,对一个从小就对我展现出奇怪控制欲与占有欲的父亲,居然还要去救他。”祝茫说:“不值当。”
谢棠生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原之上,他像是被扔进数九寒天的冰窖中,齿冷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抖得厉害:“够了……”
祝茫忽视他,继续:“我当时来到山洞里时,是有人给我的通讯镜发了消息。那天下着大雪,我来到时,看见了一路蜿蜒的血迹,滴滴点点地从雪原的边境,一直来到洞口。”
谢棠生感觉到山洞外的寒风刮了进来,他闭上眼睛,拳头握得越来越紧,几乎抠出鲜血,“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