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
此时吴钩高悬, 水滴缓慢地从计时的漏刻坠落,在房间内发出一声清脆的“滴答”声。
神鬼殿的一间侧室,灯火昏暗, 窗棂前撒下一片薄薄月色。周不渡立在窗前,月色从半敞的竹制窗扉间散落,银辉浸着男人清俊的面容。
他戴着的鎏金面具遮住了一半的脸,另一半露出的脸却刀削斧刻,月色下,好似半个玉人。
鬼医小心翼翼地觑着当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
如今,白衣修罗的名声日渐壮大,不仅是因为忘川河暴动, 更是因为无净佛门前些时日昭告天下,承认当今鬼王,并签订了只有白衣修罗尚在,就一日不会与无涧鬼域为敌的协议。
此事一出, 天下哗然。
从古至今, 天下四宗都是同心协力压制无涧鬼域, 可如今佛门这般昭示,却打破了这个平衡。仙盟盟主怒气冲冲地冲上佛门质问, 却被拒之门外。
因此,有不少人开始猜测, 这个鬼王究竟是如何地危险,以致于让佛门选择退避。
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若是没有了佛门,仅仅凭借剩余的三大宗门, 是远远无法与无涧鬼域抗衡的。
这不仅是因为天下修道之法千万,鬼修是最无影无踪、喜怒无常, 同时也是因为无涧鬼域这些年过于神秘,人们对无涧鬼域的了解知之甚少,这无形中成了一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
从来没有性情温良的鬼修。凡是能恢复凡间记忆的鬼修,大都残忍暴戾,是一群真真正正的疯子。
因此,当听说前些时日,昆仑边境上的守门结界居然破了,消息一出,不少人担惊受怕,彻夜难安。
但过了几日,他们发现竟无一鬼修离开无涧鬼域,按照鬼修嗜血的性格,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除非是鬼修畏强,有更可怖的存在压制了他们。
如此一来,便可以笃定一件事——
那就是,这届的鬼王,修为与实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已经年迈的鬼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前的白衣男人偶尔会散发出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令人心悸。他根据这些天对少年身体的检查与修补,鞠躬道:“殿下,小神医的身体如今已经修补过半,只是依稀还有些后遗症。”
桌上摊开了一张宣纸,鬼王正垂着眼,执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闻言,他抬了抬眼。
那双眼睛里有猩红色一闪而逝,鬼医有些心惊胆战,但知道这是要他说的意思,便继续道:“他体内的经络被忘川河搅乱,老夫进行了修补,但是此时那些经络回到正常穴位上,需要时间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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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时间内,他的体温会略比常人低,偶尔会因为经络摩擦,不可避免会带来些剧痛。”
周不渡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的手有些不正常地抖动,手中的墨笔力透纸背,不小心划出了“刺啦”一声响。
那宣纸竟然直接被划烂了。
鬼医听得那声音直起鸡皮疙瘩,周不渡淡声道:“抱歉,见笑了。”
鬼医没来得及看清那宣纸上写的字,便被周不渡掐着诀点起了鬼火,在手中跳跃几下便一把化作了灰烬。
鬼医哑然,他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是……小神医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初步推测,应该是失魂症。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周不渡从容地打开窗,把那些灰烬放飞在半空中,月色下,他侧身,如玉般的脸在月色下半明半暗,像是一尊晦暗不明的神鬼像,他说:“一定要知道?”
“……是。”鬼医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怖。
周不渡唇色浅淡,俊逸面孔泛着死气沉沉的僵白,他垂着眼睛,目光静静地落在桌上那枚跳动着烛火的红烛。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给他深沉明晰轮廓镶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眉峰高挑入鬓,乍一看过去,是如陌上君子、温润如玉的眉眼,可定睛一看,又隐隐约约觉察出一丝毛骨悚然感,好似那克制的平静下,囚禁着一只阴邪血腥的怪物,叫人不寒而栗。
鬼医看得头皮发麻,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小神医现在处于木僵状态,我需要有更多的线索,去判断他的下一步治疗方式。”
木僵状态时,患者的言语、动作都会明显减少,而且反应缓慢迟钝,对体内外刺激没有反应,像个呆呆的、坏掉了的木偶。需要知道症结原因,才能更好地进行治疗。
周不渡点了点头。
他重新摊开了一张宣纸,沾墨执笔,慢慢地将少年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一一道来。他没有用太多的修饰,平铺直叙,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般详细,好似亲眼见过一般。
周不渡讲得很简短,他一边讲,一边执笔,可明明是柔韧的狼毫,在纸上却摩擦出某种绝望的惨叫声,墨水渗透宣纸,像是流着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