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乙最开始对血观音, 是极为不屑的。
他是子规城千百居民中的一个,也是这家酒肆的老板,他早闻血观音大名, 知道此人举止轻浮,面热心冷,蛇蝎心肠。
偏偏他从小就向往侠义之士,崇尚快意恩仇,直来直往,因此对于血观音这种手上满是歪路邪修、踏遍尸山血海的魔教中人,是最最为瞧不起,最最为鄙夷, 最最为不屑的。
到底是多么脆弱的内心,才会成为这般不择手段的人?
废物。
他虽是普通人,但是从小在一个小康家庭中长大,父母有爱, 家庭幸福美满, 长大后直接继承了家族的酒肆, 不愁吃不愁喝,平安顺遂地长大。
所以, 他无法理解怎样才能堕落为一个坏人。
在他看来,一定是这人极为弱小, 不堪一击,才会被那么一点点的挫折磨难磨成面目全非。
可耻,丢人。
在这样的世道,坚守本心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大概不知道, 小树可以长成参天大树,是因为他的根是正的, 因此他只需要笔直地向上生长。
他大概也不知道——其实红衣少年原本也是一个如他一般的小树,被高大的林木们簇拥着沐风长大。
“血观音天生冷血,只有一颗废铜烂铁做成的心。”
“这种人想必没吃过什么苦,因此只是一点的磨难,就让他走火森*晚*整*理入魔。”
可血观音既没有走火入魔,也吃过……太多苦。
他为了一群只是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给了他羊肉与饺子的人,去走这样孤苦的轮回路。
扪心自问,换做是他,他做得到吗?
——怎么可能做得到。
白乙如遭雷劈,他怔怔地看着秘境中那个捂着脖子处的血痕,抬头望天微笑起来的红衣少年,呼吸粗重,难以置信,瞳孔不断地颤抖。
“不对。”
他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大概是笑得太用力,肌肉在他脸上虬曲,只会令人觉得虚假,不断摇头,“血观音屠灭子规城一千多人,他是千古罪人,百死难赎……”
“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共识吗?”
他强撑着,眼底要动摇,有质疑,有苟延残喘,“这里面一定要什么……”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
秘境中,少年颤抖地仰起头,他苍白瘦弱得厉害,肩膀悸颤,冷汗淌过清瘦脖颈,闭着眼睛,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白鸽。
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脖颈,血猛地飞溅出来,在这一刻,白乙抬着头,忽然觉得脸上热热的,愣愣地抬手往脸上一摸。
他忽然像是一只被掐住喉咙的母鸡,嘴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瞳孔惊悚地放大。
少年滚烫的血液仿佛透过了时空,劈头盖脸地洒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几乎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灼烧出一块疤。
所有人都彻底呆住了。
他们仿佛终于被那热血疼醒,那血比岩浆还滚烫,比烙铁还令人疼痛,刺在他们身上,差点让他们疼得惨叫出声。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他们一直怒骂的人做了什么——
他们从始至终,以为可耻的人,活该去死的人——
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雨水拍打在少年脸上,他回头看的那一瞬间,透过朦胧的细雨,猝不及防地撞进所有人的眼底,烙下一个深深的印。
少年眼睛美得令人惊心动魄,雨丝模糊了他清秀的脸,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雨中如火种一般熊熊燃烧。
——那是他的决心,以死书写的决心。
李廷玉睁大眼睛,他表情一片空白,呆滞地看着秘境中那软倒在地的少年。
他看见少年真的回溯了时间,身旁的黑色巨碑上又多了一道刻痕,少年回到了三天前,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检查城中的井水与河水,试图找出感染源。
他在踩着落花狂奔着,暮春下着下雨,青石砖上一片落红,他没跑几步,就猛地扑到在地,摔进了泥水中。
死亡回溯会带来一次次的阵痛与幻痛,就像是断肢后,明明那处不再有手或者脚,你却依然能感觉到那处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