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坐在周不渡身上, 他柔柔软软的身体贴上男人宽厚温暖的胸膛,双手搂着周不渡的脖颈,乖巧而温顺。
他用脸蹭了蹭周不渡, 两个人的肌肤接触,像是冬日里互相取暖的两只小动物,他扬起脸,睁着眼睛看向眼前的陌生男人,眼神有些呆,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过很多人看他的目光,他们害怕过他,骂过他, 打过他,恨过他。
可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为他难过。
周不渡扶着谢纾的腰,怕少年从他身上摔下去。少年的腰线塌陷下去, 骶椎骨上方有一对小小的腰窝, 正好够男人把手指严丝合缝地掐上去。
谢纾有些痒, 他想要躲开,男人的手没有很用力, 可是刚刚好把他桎梏在那个位置。
房间一时间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烛火跳动着,相叠的影子仿若水||乳||交||融。
窗外点点滴滴的雨顺着黛青色屋瓦坠落,树影摇曳,草生结子, 花承雨露,灯花飘落, 三更梦断。
“是是。”
周不渡弯了弯眼睛,轻笑了一下,呼吸落在少年的耳旁,宛若飞扬的蒲公英吻过脸颊,温柔多情,“欠你的拥抱,这下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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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乘舟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鲜艳得仿若盛开了一地的石蒜。
他跪在地上,血打湿了他的衣襟,扬起了一地的尘土。
他佩戴了十年的剑,如今已然从剑尖,一直到剑柄全部破碎,一片又一片的碎片散乱一地,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再难重圆。
他吃力地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是刚欲起身,便又踉跄了一下,重新跪了下去。
“砰”
膝盖重重地磕进雨后的泥里,碎石将他的膝盖划得鲜血淋漓,扎进他的血肉里,他身上穿着的大红婚袍,此时被泥污沾染,狼狈不堪,好似刚刚才在泥地中打过滚。
他手指痉挛,颤抖地抓着地上的泥土,浑身剧痛,腹部中的金丹隐约有破碎之势,烫得惊人,仿佛有人活生生塞了一颗滚烫的燧石在他的身体中。
疼。
怎么会这么疼?
他修的无情道,可为什么心脏却像是被人捏紧了,抽痛得如此厉害。
他抓着胸前满是鲜血的衣襟,那颗冷寂了好多年的心,此时终于又滚烫地在他胸腔中烧灼起来。
沈乘舟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爬起来,他孤魂野鬼似地,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往最初他与谢纾大婚时的洞房跑去。
如今距离他们成婚之日,已过了一月有余,春死夏生,两旁的三千石阶一直蔓延向上,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他跑得太快太急,被自己绊倒,膝盖磕在石阶上,隐约听见了骨头碎裂之声,可是他依旧爬起来,不顾奔跑中摔落的玉冠,披头散发,不断地往那个方向跑去,几乎是连滚带爬。
谁能想到堂堂昆仑掌门,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天?
春红已谢,曾经漫山遍野的桃花,如今已一寸寸凋零,碾落成泥,隐约还能见到那日大婚时,炸响后的鞭炮碎屑,满地铺红。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婚服闯入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大红灯笼残破不堪,在半空中吱呀吱呀地晃荡着,透着一股灰旧寂灭的气息,红烛燃尽,蜡炬成灰,飘散在空中,吹了他一脸。
红蜡再也无法燃烧,只剩下凝固在桌上的蜡泪,静静地看着这个闯入者,冰冷晚风灌进来,游走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一地萧索。
花烛依在,却再也不见当初那个与他共同牵着红绣球,一同踏入此门的红衣少年。
沈乘舟呆呆愣愣,他孤身一人站在洞房中,身上的婚服满是泥泞。
他生来不相信情爱,他的母亲被父亲骗身骗心,等了父亲二十年,最后病死在床榻上,因爱生恨。
情是鸠毒,饮之穿肠烂肚,一生所误。
所以他不愿意去爱,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伤害。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是他畏缩,是他不愿意面对,是他害怕承认,好像如果承认了,他就要万劫不复,永无宁日。
然而如今他对影成双,一身寂寥,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他并非没有孤独过,只是……被人这样炽烈真诚如烈日般地爱过,要他如何放手?
他低下头,手指颤抖,那张婚约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中,好似那是他唯一的救命良药。
婚约上,两人的手指印只来得及盖了沈乘舟的,谢纾却因为当日被沈乘舟推开,没来得及在纸上盖戳。
那这纸婚约……还算数吗?
算数的,怎么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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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纾让他与他缔结婚约,是谢纾说他爱他,是谢纾非他不可。
宣纸上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沈乘舟,谢纾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
“白首,永偕。”
沈乘舟“扑通”一声,跪在了高堂前。
灯火葳蕤,他的影子在地上孤零零地跳动,窗外是破旧的灯笼沙沙作响,他闭了闭眼,说出来的声音低而哑,“谢纾。”
“我们还没有拜完天地,跪完高堂,夫妻对拜。”
“你……你要是回来,陪我拜完三礼。若是拜完了,我就亲口对你说,我……我。”
他顿了顿,像是妥协,又像是引颈受戮,给自己亲自套上项圈,而绳索的另一头,被他亲自交给了那个红衣少年,赴死一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