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边界, 忘川河汹涌地翻滚着,宛若脱了僵的野马,泛着红的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岸边, 天上的雷云与河水的咆哮声一同轰然作响,大雨滂沱,狂风呼啸。
祝茫吐着血,他连血都是黑的,浑身上下被不正常的魔气包裹着,整个人剧烈颤抖。
他最终还是从寒池牢狱中挣脱出来,牢狱中的铁索洞穿了他的肩胛骨,他浑身是血, 做的梦都是有人在他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你怎么不来找我。”
接着,是一个很难过很难过的哭声,“小哥哥,我好疼, 救救我。”
他头发银白, 平时素来温柔宁静的面孔, 此时却是黑气缭绕,他眼瞳红得法紫, 最后他挣脱了铁索。
那铁索活生生地从他的背部贯穿,才让他得以逃脱, 他感觉到铁索摩擦自己的骨头,甚至将肩脊上的肉也活生生剜下了好几片,血液汩汩地从伤口中涌出,将寒池中冰冷的池水染得通红。
他要去找人。
他的脊椎出现裂痕, 每一步行走,都像是在刀尖上, 烈火舔舐,可是他强撑着,往前走。
看守的灵兽是只青铜兽,浑身都是铁锈,青色的皮肤上青筋虬曲,一双眼睛猩红如血地盯着他。祝茫咬着牙,拿着一块石头,满头银发披散在青衣上,一字一顿道:“别挡道。”
他杀了这只灵兽,自己却断了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忘川河像是一只不断咆哮的野兽,水汽四溅,他跪在河边,断腿痛得他森*晚*整*理眼前忽明忽暗。
他不停地干呕,好似有人把他的大脑刨开来,好多的记忆,不属于他的记忆,属于他的记忆,都混成一锅粥。
无论过者几何,忘川河必沉一人。这个天道似乎被谁打破了,他沉入水中,浮上来时,却没有被忘川河束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忘川河给灵体带来了几乎是毁灭般的摧残,他的记忆在入水的那一个就开始天旋地转,他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漩涡,不断地翻滚,五脏六腑都要被滚出来。
好痛苦。
他想要呕,把灵魂都呕出来,可是他还要在水下拼了命地睁开双眼,满目凄凉惶然,去找那个被他伤害的少年。
原来这就是落水的感受吗。
怎么会这样难受,痛得他快要死掉了。
谢纾经历过的痛苦在他身上复刻,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一定还在。
他一定不会死。
他身上有溯回镜,一定……
忘川河有一个特性,河水在流动,可是沉下水的物体,却不会被轻易冲走,活物死,死物却生生不息地残留于黑沉的河底。
可即使如此,祝茫还是找了谢纾好久。
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整个人快要呛水,心急如焚,银白色的发丝飘散在水中,背脊的伤口在水中不断涌现出血,断腿痛得他快要晕过去。
可是当他真的在水下,看见谢纾——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谢纾时,他只觉得胸口被一柄重锤闷闷地砸中。
夜雨凄凉,边境上挂着的铜锈铃铛发出喑哑声响,祝茫最终破水而出,怀中是一个安静乖顺到有些异常的少年。
谢纾活着的时候,少有这般温顺乖巧的时候,他生来就咋咋呼呼,张牙舞爪,肆意张扬,嚣张跋扈,叛逆乖张,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可如今,祝茫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过分苍白安静的谢纾了。
少年像是一只猫儿一般窝在青衣青年的怀中,他安静地仰着头,手臂软垂下来,嘴角是殷红的斑斑血迹,苍白的脖颈上布满了淤青,抱起来时,比一张纸还要轻,好似只要有风一吹,他就要轻飘飘地消失不见,四肢在空中无力地荡。
少年曾经一直喜欢穿的那件红衣,现在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被冰冷的河水一浸,勾勒出他轻而薄的轮廓,腰瘦得两个小臂可以完全交叠地圈住他。
他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黏腻在白得没有血色的侧脸上,眼角有点红,显得他看起来有些委屈可怜,唇色被血迹沾染得如桃红,惨白与血红交相辉映,睫毛安静乖顺地软垂下来,好像只是睡着了。
“少爷,醒醒。”
祝茫的声音很轻,他伸出手,轻柔地把黏在少年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凝视着下面那张双目紧闭的脸,他指尖触及一片透骨的冰凉,像是一个脆弱的毫无生机的瓷玉。
“你怎么会玩水玩着玩着就睡着呢。”祝茫摇了摇头,“你看,皮肤这么冰,会着凉的。”
他责怪般喟叹一声:“不乖。”
谢纾没有反应,他无力的头颅轻轻倚靠在祝茫的胸口,漂亮的面孔平静没有一丝生机,手指无力地垂落下来,落在河边被暴雨打得发黑的泥土上。
那总是蹙着的眉,或总是倔强地闪烁着微光的眼瞳,此刻却完全地被抚平合上,他像是回到了年少最无忧无虑的时刻,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祝茫没有得到回应,他觉得自己的头颅沉甸甸的,像是一个过分熟透的果子挂在他的脖颈上,耳畔是尖锐的嗡鸣声。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摸少年的鼻间,只是他手抖得太厉害,摸了好几次,都只能摸到一片湿滑黏腻的冰凉。
“可能是雨打在身上,太疼。”
他自言自语道:“所以我没感觉到呼吸。”
祝茫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似乎在对自己的身体表达不满,不过这也不怪他,他来到这里,把他的小少爷从水中捞起来已经用掉了他半条命。他原谅自己犯下的这一点点小错误,接着,他又并起二指,逐渐下滑至少年修长柔弱的脖颈间,他抚摸上那青色的动脉血管,想要感受那里的跳动。
雨打在他们身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手指底下,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寂静。
祝茫的面孔有一刹那的扭曲。
“怎么会呢。”他又垂下头,把耳朵放在少年瘦弱的胸膛上。
安静得像是大火焚烧后冰凉的余烬。
脸上温和平静的笑容凝固,温文尔雅的面具一寸寸碎裂,瞳孔紧缩不断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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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