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轰隆一声巨响, 六月的梅雨季总是扰人,风雨不歇,打落一地残花败柳。
小黑愕然地看着谢纾化作一阵风消失不见, 他一眼看见周不渡,被他浑身上下的斑斑血迹吓了一跳,有些语无伦次道:“殿、殿下……对不起!我没有看好他!”
他一阵担惊受怕,周不渡却像是一块暴雪掩埋住的冰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好看的手僵硬,在微光中析出冷白,仿佛没有从刚刚与少年的擦肩而过中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 才看见他如生锈已久、没有机油的傀儡般缓慢地转动,折扇挑起面前哆哆嗦嗦、快要吓尿的小鬼,眼皮往上一撩,露出一双阴鸷的眼, 简直比三尺寒冰还令人胆寒, 他寒声道:“你这一身的猩红病, 是怎么回事?”
小鬼在鬼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他吓得六神无主, 直接跪下了,“我就是因为猩红病死的啊, 我没有说谎……殿下明鉴!”
“血观音……谢琅当初应该借了血观音的药,去发放给你们了,你没吃?”
那折扇划破鬼修脖颈处的表皮,几乎快要嵌进他的皮肉之中, 他吓得鬼哭狼嚎,“饶命饶命……不是我不想吃啊殿下!我也想活啊!可我没钱啊!我没有钱!”
周不渡一滞,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委屈大哭的小鬼,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谢、琅。”
他双目赤红,喃喃自语道:“若是谢纾出事,我非得叫你知道,上刀山,下油锅是什么滋味。”
遁地符失传已久,这世间,恐怕只有宋白笙和受过他传承的谢纾会画。周不渡手中的折扇一变,忽而化作一柄长剑,他火急火燎地御剑而飞,身后跟着惊慌担忧的小黑。
鬼医不会御剑飞行,只能在下面跳脚,他气冲冲地拉住那个小鬼,迁怒道:“你!过来!给我说说那个叫谢琅的是什么牛马——什么?他是下一任蓬莱岛岛主?!虞爻你个废物点心——瞎了眼的狗!!!”
蓬莱岛的云家客栈中,谢琅被群起而攻之,所有曾经维护他的人,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的人,此时都眼神厌恶地看着他。
沈乘舟站在二楼的角落中,垂着眼睛,嘴角是扭曲的笑容,心道:活该。
可他心中却并没有多畅快,多么痛快,说到底,他也是伤害谢纾的人之一,他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去嘲笑同样伤害主人的狗呢?
他耗费了修为、寿命,却只换来一具空壳,少年闭着眼睛,发丝很软地贴着耳朵,苍白青涩的面孔看上去乖巧安宁。
他藏匿在了山洞里,最后还是被发疯的宋白笙与祝茫找到了彼时死死抱着那具空壳的他。
暴雨夜,原本穿着纤尘不染白衣的青年,此时却浑身血污,痛哭失声地死死地抱着一具苍白的少年,泪水涌出眼眶,将少年的衣襟打得透湿。
沈乘舟的呼吸紊乱了一瞬,他深呼吸一口,重新将目光挪回客栈中间狼狈不堪、千夫所指的谢琅,可没等他缓过神来,他的目光就猛地一凝。
谢琅似乎忍无可忍,他大概真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者只是觉得自己错不错在抢了谢纾东西,而是错在没有掩盖好被人发现的失误,他恼羞成怒,阴恻恻地吼了一声:“别太过分……混账!”
他咆哮一声,居然猛地抄起一把剑,就要向云飞歌捅去。他平生最恨背叛,可云飞歌只是因为一道要就要触他逆鳞……既然不站在自己身边,不如去死!
云飞歌瞳孔骤缩,像是也没有预料到谢琅会突然发疯,急忙向后退去,可那剑尖太急太快,二人距离又离得极近,他甚至不小心绊倒了一下,身体向后倒去——眼看就要被这剑劈成两半!
云飞歌:“谢琅……你真不是个东西!”
谢琅神情扭曲,他这段时间左逃右蹿,只觉得胸口仿佛一团鬼火冒,压抑已久,此时骤然爆发。云飞歌咬着牙看向即将把自己劈成烧烤的长剑,一咬牙,双眼一闭,耳畔是百姓们的尖叫声,剑风袭到他脸上,下一刻便要血溅当场!
可就在这危机一刻,一道寒霜似的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二人中间,随着“叮”一声脆响,兵刃相接的一瞬间,爆发出一声牙酸的摩擦声,火星擦着剑身四溅,一道人影如风似地掠至。
他缓慢地一撩眼皮,一粒火星恰好落在他眼尾的红痣处,如裹着一团火的剑,蓦然撞进所有人的眼里!
二楼,沈乘舟不可置信地缓缓瞪大双眼,像是看见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可等到一抹红如熄灭复燃的蜡烛重新燃烧起来时,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艰难地滚出一声呜咽。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仿佛千军万马正踩着化作云的烟尘咆哮着滚滚而来,客栈的窗户被打得吱呀作响,雨从窗外灌进来,瞬间淋湿了沈乘舟一半的身子。
他半边身子都冷了,可是看着那一抹红,嘴唇无法克制的抖动。他这些时日之中,做过太多梦,梦见在最初时他们相遇在桃花树下,没有误会,没有错过,就那么牵着手一起走到最后。
可人生有多少个“如果”呢?
他如遭雷击般站在二楼,仿佛被千斤大石头狠狠砸了一下胸口,五脏六腑全挪了位置,疼得他灵魂都在打颤,最后缓缓从牙缝中挤出两个颤抖的字,“师弟?”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银蛇划破天幕,一个浑身湿透的红衣少年站在门前,身后是疾风骤雨,他提着一把雪亮的剑,乌发飞扬间露出修长秀气的眉眼,若不是他眉眼间浮躁的戾气和凛冽的杀意,看上去还真如同一个精心雕琢的玉人。
可这玉人却连招呼也不打,就那么裹着凛冽的杀意撞进了所有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