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仁嘉呆呆地呢喃道:“谢纾……小师弟?”
他声音极轻, 如一片轻飘飘的柳絮,生怕大声一点,眼前人就会如一个脆弱的梦境, 被他惊醒,再次破碎在他面前。
他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差点没爬起来,后知后觉膝盖钻心的疼痛,才狼狈地“嗷”了一声鬼叫起来。
身后的昆仑弟子们也惊呆了,他们看了眼被踩在脚下、狼狈不堪的沈乘舟,又看了一眼踩着他的白衣修罗, 疯狂地揉眼睛,失神道:“我、我没看错吧?两个掌门???”
“不、不对,仔细看,另一个眼角有道月牙疤痕——”
“等等、那是血观音……谢纾???”
他们瞳孔震颤, 谢纾的葬礼他们是亲自参加的, 红衣少年浑身冰冷地躺在冰棺中, 身边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洁白鲜花,他面容犹如活着那般美好, 可是单薄的胸口却再无一丝起伏痕迹。
他们停灵哭棺时几乎把眼睛都要哭吓了,可眼前, 被那黑衣人抱在怀中的少年虽然闭着眼,可面色不再像以往那样惨白,眼尾隐隐发红,像是哭过一般, 从宽大衣袍中滚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一掌便能圈住整只腕子, 手背用皮肤过于白皙而泛出了血管的淡青色,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可爱,指尖如傅粉般漂亮,长而卷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脸颊不再像以往那般瘦削,微微鼓出一点婴儿肥似的嫩肉,显得年龄更小了。
是一副被细心照养呵护过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弟子完全傻眼了,被眼前这一幕打击得成了个结巴,“怎怎怎怎么回事???”
“谢纾,你……”
他们往前踏出一步,试图向谢纾伸出手,可刚欲动作,小黑便冷冷地一抬剑,不让他们动弹丝毫,如同一只守着自己领域的野狼,“动一步,死。”
路仁嘉在其余几名弟子的搀扶下,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失神地看着被人抱在怀中、发丝黏着脸颊的少年,“没死……你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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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么落了一滴泪下来,接着,嚎啕大哭起来,“你没死就好……谢纾,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他的脊梁仿佛被坠上千斤石,不堪其中地弯下腰,掩面而泣,哽咽道:“我知道,是昆仑待你不好,所以你欺瞒我们……”
“但下一次,不要伤害自己了,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好,你跟我说,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你眼前。”
无数个夜晚,他梦回谢纾坠河前的那一幕,少年回眸,红衣蹁跹,背后是怒涛卷霜雪,他轻飘飘地落进去,不再对他们带任何期许。
好似他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是一辈子的陌路人了。
可是如今,是他们割舍不下,是他们对自己做错的事、说错的话感到痛苦懊悔心如刀割,恨不得穿越回去,往过去狂妄自大的自己脸上狠狠扇上一巴掌。
如果真能回到谢纾一无所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守护好他,即使是背叛天下万民,逆天道而行——一直到枯骨横野之时,他们也不会再离开少年半步。
他抬起头,与周不渡对视,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差点没跪下去——鬼王的威压不是他这种境界的人能扛得住的。
他看见周不渡的脸时,心思百转,这辈子的所有聪明才智都要在这刻燃烧殆尽了,可是,周不渡身上的威压绝对是世间罕有的,再加上此人踩烂泥般,轻而易举地将昆仑掌门踩在脚下,排除这世间还能叫得上名字却对不上脸的大能——只能是无涧鬼域未曾露面的鬼王。
周不渡垂眸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仁嘉,这些年,功课落下了,心境也未曾进步。”
路仁嘉猛地抬头,他睁大眼睛,颤抖起来,喃喃道:“大师兄……?”
他看了一眼被踩在脚下的沈乘舟,大脑宕机,周不渡漠然道:“不用看了,天道欺负小师弟捏造出来的赝品。”
路仁嘉失声:“赝……?!”
周不渡看着他,“我当初说过,你太过冲动,又口无遮拦,容易造口业,总有一天,伤及自身。”
路仁嘉一瞬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春光灿烂,桃花夭夭,他屁颠屁颠地,试图偷偷跟着漂亮的小少爷玩,结果谢纾根本不理他,他一生气,就开始偷偷编排谢纾的话本。
比如谢纾今天勾搭了谁谁谁,明天又和谁好上了——总之,就是不和他好,他气得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写,结果却被窗外的周不渡给抓着了。
白衣少年一剑劈开他的房门,来到他的桌前,把他写的书逐字逐句地看完,面无表情地在路仁嘉的嚎啕大哭声中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