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有个梦中一片迷茫的雾气,周围是盏盏明灯温暖地闪烁,他被人背在背上, 大腿被人轻柔地托着,手臂交错搂在一个人的脖颈前。
他嘴角似乎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似乎刚刚吃完了一顿大餐,肚皮有些鼓鼓的,整个人迷迷糊糊地靠在白衣人的背上,嘟囔道:“想吃小鸡炖蘑菇……”
背他的人顿了顿,似乎轻笑一声,温声道:“还吃?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谢纾像只被人揣在怀里的小猫, 眼前的脊背温暖得他眼皮都发沉,一动也懒得动。他被人这样说,有些不太开心,但是还是含含糊糊地呓语:“想吃……还不都怪你……你怎么炒出来跟我娘做的那么像……怎么做的……”
他太过舒服, 搂住男人的手指发软, 整个人要往下坠, 被男人无奈地拖住屁股,往上掂了掂, 他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地回答:“知道你喜欢, 跟你娘偷学的。”
谢纾睡着了,没再回答他。周不渡背着酣睡在他背上的少年,踏着一路星火慢慢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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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路总该有尽头, 梦也总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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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纾在暴雨里奔跑,苍白艳丽的脸上满是透明的雨水, 他站在梵音山脚下,一身红衣湿漉漉地黏在他的皮肉之上,勾勒出少年纤细瘦弱的蝴蝶骨,他喘着粗气,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十万八千阶长梯。
他偷了一张宋白笙的遁地符,怒火中烧地把惊慌失措的一群人无情地抛在身后。
长阶漫漫,乍一眼似乎直通天际,没有尽头。他正欲抬脚,踏上第一阶时,一声长叹响彻在他耳畔,明净法师苍老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施主,放下吧。”
谢纾毅然决然地踩下第一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不要。”
“十万八千阶,你如今的身体,与凡人无二,你会死的。”
谢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讥笑道:“那就出来见我,秃驴。”
明净法师沉默了一会,似乎被谢纾这大放厥词给震住了,小和尚的声音传来,忿忿道:“你这人,未免太不识好歹,方丈分明是为你好,你怎么能如此大不敬?”
谢纾感觉到自己的衣袍已经全被雨水打湿了,因此每踏出一步时,身上都如同压了一个沉甸甸的水袋,只是道:“我要见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
“九天神雷,据我所知,这几年来,只有梵音山经历过,天生异象,紫电如练,我就算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谢纾咬着牙,“若非我经历过这么多次轮回,孟婆汤还真会把我记忆轻而易举地抹除。”
明净法师沉默了一会:“忘记前尘,有何不妥?前尘皆苦,未来成空,你们此生注定无缘。”
谢纾像是被忽然狠狠踩了一脚,他猛地抬头,瞳孔紧紧一缩,眼眶泛红,“什么叫此生无缘?”
他脑海中的记忆一片混乱,那上千次的轮回依然没能记起来,可是他想起来了,是周不渡把他从忘川河里捞起来,把他带回无涧鬼域,小心翼翼地养起来。
即使只是那么短暂的相处过程,可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周不渡。
他喜欢他看他时温柔的淡色双瞳,喜欢他纵容又有些伤脑筋的声音和表情,喜欢他托着双腿,把他背起时,身上传来的淡淡槐花香。
“我这辈子,难道就不能得偿所愿一次吗?”
谢纾声音颤抖。
明净法师试图劝说他,可谢纾依然不管不顾地托着病体往上爬,爬到第三千阶时,他剧烈地喘了口气,眼前一黑,差点跪下去。
“你们都骗我,”谢纾有些恍惚,喃喃道:“是你说的,你说过,你永远在我身后,撑住我。”
他摇晃了一下,“你说过,如果我成功打出了铁花,就给我吃小麻花,一直吃到老。”
“你还欠我那么多袋小麻花,欠我那么多个拥抱,你不知道吗,我是小气鬼,我这里概不赊账,你欠我的东西不还,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
第五千阶时,小和尚出现在他面前,他年纪不太大,看着谢纾的目光,有些不忍,最后笨拙地劝道:“哎,你……还是请回吧。你上来有什么用呢?就算你真的能见到他,你也做不了什么,他费尽千辛万苦,给你铺好前程,你为何执迷不悟?”
谢纾冷笑一声,他抬起一柄长剑,对着小和尚,“你敢拦我?”
那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声,剑身寒光凛冽,被暴雨冲刷得几乎反光,
如谢纾这个人一般,刀刃向上,永远向前。
小和尚哑巴了,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讲理,和你那个大师兄一样,你们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纾罔若未闻,雨水顺着他挺翘的鼻梁下滑,他唇瓣微张,微微喘着气,白茫茫的雾气从他唇边涌出,他执拗道:“带我去见他。”
谢纾身体孱弱,一个人淋着雨爬了五千阶,此时已然是头昏脑涨,腿一软,差点就要往后倒去,小和尚大惊,忙冲上去拉住他,谢纾被他拉得撞进他怀里,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把他包围,小和尚瞬间闭上眼睛疯狂念叨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听见方丈妥协一般的长叹:“算了,把他带过来吧。”
小和尚大惊:“可是——”
方丈:“……世人欠他诸多,我们虽不能违抗天道,但总不能一直冷眼旁观。让他亲眼所见,便知道,已是死局。”
谢纾意识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来到了山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