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须辞 诗无茶 7439 字 2个月前

长舒抓着门框的手指尖泛白,快把上面的木头都抠下来一块。他没什么好说的,五万年前让罗睺把菩提珠藏进了容苍体内,一来是为了给容苍换心救命,二来确实也是避免天界的人找到自己的真身。就连把重生后的容苍安置在淮水,也是他的意思。

包括与童天商议,让童天趁着战后取走自己一滴心头血,日后再与容苍重逢,就让他带着容苍去蓬莱,利用蓬莱的真气,用两千年的时间把容苍的魂魄化为碎片,方便以后取出菩提珠,都是自己的授意。

容苍生了七窍玲珑心,靠着前世今生支离破碎的一些线索,便看透了他的所有布局。

他半句也不会为自己辩解。

容苍低下头,斗篷的帽子被风刮落,露出他此时的样貌。

他的发顶和睫毛很快沾上了雪花,一两绺散发被吹拂过他的面颊,嘴唇因为没有血色,浅淡得快和皮肤一样苍白。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下尚有依稀泪痕,眸子却没有水光了,就这么平静地直视着长舒。

容苍闭了闭眼,刚才那番话耗费了他太多力气,此时已经疲惫到极限似的,声音微弱得能被耳畔的猎猎寒风一吹就散:“三殿下精明算计,雷霆手腕,连五万年后的死法都为我安排好了,如今找上门,是等着拿我的尸首再做一次文章么?”

说完又笑了笑:“罢了,从前种种,是我心甘情愿。怪我太蠢,临死之前未及认清,在这世间,对一个人若是喜欢得太满,往往会输得一干二净。”

“温声软语听得太多,便忘了满心奔赴过后,求而不得才是常态。说到底,如今因你将我如此利用而感到失落,左不过是气你拿我的生死当做布局的一环,只谋利益,不思感情。其实是我奢求太过,毕竟三殿下当年,从未将爱之一字承诺与我。”

他重新戴上帽子,身体在斗篷里难以察觉地打了个寒颤:“当年你让罗睺将真身缝进我体内,让我再苟且五万余年,我该感恩戴德才是。三殿下此番若要拿走我的尸体,便再等几日,等我魂魄散尽,你就把这副身体拿去,随便再装什么别的东西好了,也算我报你施舍我五万年阳寿的恩。我们就此两清。”

他俯身拿起绳子,拖着身后的木柴,一步一步朝屋里走去。先前长舒留在院中的脚印很快被大雪掩埋,如今容苍再踏上去,却浅了很多。

木柴太重,容苍走了没两步,脚力一虚,差点一个踉跄倒下,长舒奔过去,刚把他扶好,便被容苍推开。无奈只能放手,看着他缓慢地越过自己前行。

几步的距离,换作以往的容苍,两息便能达到木屋门口,现下他却走了很久。

终于,快到门前台阶下的时候,容苍停下来。长舒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不见容苍的正面,只知道那个被厚重的斗篷包裹住的人呼吸愈发沉重,因为容苍的脊背起伏得越来越厉害。

半晌,那背影的肩头轻轻颤抖了几下,容苍再开口,声音里有了些鼻音:“只是这次,三殿下不要再让我活过来了。死生一场,非要让我再选,我宁可永远死在五万年前。”

长舒死死盯着容苍的背影,咬紧了牙,才让憋得通红的眼眶没有泪水落下去,免得他将容苍看得更不清楚:“你不要我了?”

有些佝偻的脊背僵了一瞬,容苍长长缓了口气,摇头:“不要了。逆鳞给你,你把相思引还我……或是丢了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长舒,若有来世,你我之间,不要再遇见彼此。”

语毕再没给长舒说话的机会,抱着木柴快速进了屋,将门重重关上。趁着自己法力尚未完全耗尽,即便知道长舒要破门而入易如反掌,也还是固执地把屋子设了结界。

容苍在屋内待了一天一夜,长舒站在雪中,看着结界散发出的淡淡光晕,脚步未挪动分毫。

天擦黑时便见屋内燃起了火光,等到半夜,柴火熄了,又听见床边隐隐的咳嗽,接着容苍拖着步子起来生火,生了半晌,又咳喘着躺回床上,如此反复几遭,直到天明。

容苍再出门拾柴时,长舒还在昨日的位置,肩上积了几寸深的厚雪,薄唇紧闭,一个字也不说,只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今日容苍还是披着那件巨大的缎面斗篷,刚打开门,看到门外一身覆雪的长舒时愣了一愣,很快便错开目光,一阵寒风朝屋内钻去,容苍头皮一麻,还没来得及动作,听见长舒急急一声:“把帽子戴上。”

此话一出,两个人俱是沉默。

容苍绷着表情戴上帽子,宽大的帽檐又盖完了他整张脸。裹挟着大雪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疼,他迅速低下头,让帽子替自己挡住,然后看也不看长舒,直直穿过院子,朝林中走去。

长舒跟着他,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容苍起先没有发现,待注意到了,便加快速度,可再快也快不过此时魂魄归体的长舒,倒把自己走得直喘气。

想了想,干脆放慢步子,随他好了。

到了林子里,他却再无法忽视眼前的一切。

所有散落的木柴不知何时已经一捆一捆扎堆放好,没有一根潮的润的,全都干燥整洁地摆在那儿,天上下着雪,却落不到它们身上,一看就是什么法术所为。

容苍盯着它们看了少顷,一掉头,从不远处的巨石底下拿出自己藏好的斧子。

自己砍还不行吗。

刚举起手,斧子一沾上树,面前合抱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拦腰而断,留下干秃秃的木桩和容苍面面相觑。

他转头,始作俑者手拿折扇,低垂着眼睛,一袭白衣快要融入雪里,数风数雪就是不看他,一副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做派。

容苍气不过,去砍第二棵树。

这次手刚举起来,前后左右的树齐刷刷断掉,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声响。

容苍:“……”

他放下斧子,丢在地上,默然半晌,果断走过去抱着地上一堆捆好的柴,按原路返回。

今日的柴不知怎么比往日轻了许多,抱在怀里就跟没抱似的,他也假装不知道,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

长舒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路,临到院前便站在栅栏外不走了,看着容苍抱着柴火进屋,关门前听见容苍背对着他哂了一句:“剖心剜肉,割魂散灵,三殿下不会觉得动动手指头砍两根柴,再卖个乖,我就不痛了吧?”

长舒攥着扇子,指甲快要掐进皮肉,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砰然的关门声传来,他才慢慢松了口气,又抬起头凝视起了眼前的木屋。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