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在戒除毒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遭受着心瘾的折磨。
他看不得黑色的膏状物,看不得徐徐上升的白烟,更看不得男人握着烟枪抽烟,即便是寻常的旱烟也不成,那总会让他想起大烟,心瘾如同隐秘而恶毒的毒虫,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他的血肉骨髓里,片刻不察,就要探出头,勾得他再度迈上那条死路。
饶是兰玉心性坚韧,也险些扛不住。
李叔堂去世后,兰玉住在李公馆的日子并不痛快。大抵是李叔堂的去世,对李老夫人重创颇深,她的独子李鸣争也彻底倒向了兰玉,李老夫人只觉自己失去了丈夫,儿子,甚至连握在手中的掌管李家后宅的权力也失去了。
孤立无援。
她将这些恨都加诸在了兰玉身上。
一切都是因他开始的,如果不是兰玉蛊惑了李叔堂和李鸣争,李家就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李叔堂不会被气死,李鸣争也不会和他离心,种种怨愤不断啃咬着她的心脏,纠缠着她。
那一日,正是立春后几日,北平依旧天寒,兰玉带着银环走出院子时,就和李老夫人碰了个正着。
李老夫人恨得眼睛都红了,指着兰玉的鼻子大骂他贱人,不要脸的婊子,没有半分昔日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尖声命令左右将他押去杖杀。
左右皆迟疑。
她身边两个婆子是李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她几十年,自唯她的话是从,见状怒骂道,太太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
她们拿不屑又憎恶的眼光睨着兰玉,说,他充其量就是个妾,太太要杖杀,谁能说个不字?
那几个下人被婆子推搡着,咬了咬牙,索性和那两个婆子就要冲将上去。兰玉冷眼看着,银环也有几分无措,却上前了一步,张开双手想护着兰玉,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李老夫人怒道:“把这个目无尊卑的贱奴给我一起杖杀!”
兰玉眼神一冷,伸手将银环拉到身后,淡淡道:“夫人凭什么杖杀我?”
李老夫人冷冷道:“你还有脸问?”
“一个男人搔首弄姿,不知廉耻地给别人做姨娘,更不要脸地勾引我儿,将好好的李家搅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杀你这个妖孽,是天理昭昭,替天行道!”
兰玉突兀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听闻严家是世代书香世家,家风森严,难道是在李家这数十年,已经让您连如何明辨是非都忘了吗?”
李老夫人:“……你!”
兰玉道:“您的丈夫是什么人,您难道不知?”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李老夫人,寒声道:“您也知道我是一个男人,又是谁将我拉进李家这滩污水里?”他语气又缓下来,倦懒道,“您想杀我,无非就是拿准了我好拿捏,正可宣泄您这数十年的怨恨不甘……”
“还有您心里的恐惧,”兰玉说,“您怕。”
李老夫人漠然道:“笑话,我怕什么?”
兰玉盯着李老夫人那双眼睛,脑海中浮现昔日在李家祠堂里,李老夫人对八姨娘,对自己的审判姿态,慢慢道:“您怕失去您在这李公馆生杀予夺的权力,失去您在这李公馆活着的意义。”
李老夫人脸色霍然沉了下去,道:“放肆,我今日要杀你,就是李鸣争,他敢拦我吗!”
倏然,有人笑了声,拖着一把吊儿郎当的嗓音,说:“干什么呢,喊打喊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