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骨灰

今天膳堂的午饭格外丰盛,糖醋排骨、蒜泥白菜、葱叶炒鸡蛋、香菇炖鸡,再加一碗酒酿圆子。

如此美味,云见山和徐晨星却无心享用,两人看着不请而来的程忍冬,对视几眼,还是是云见山开了口:“程兄,有何事啊?”

两人一向都是在云见山膳堂的值房吃饭,图个清净与独处的机会,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明白他们的意思,不会来打扰。

不料今天程忍冬居然跟着两人进了值房,还端着饭菜,明显是要一起吃。

程忍冬不说话,只坐下低头吃饭,云见山和徐晨星也只好坐下,开始吃饭。

云见山还挺喜欢酒酿圆子的,就是程忍冬来这一出,他这心里好奇得跟猫抓一样,难免有几分难以下咽。

徐晨星倒是淡定,把自己的酒酿圆子分了云见山一半,还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不胜酒力,还希望见山帮忙?”

云见山也反应过来,不管程忍冬,跟徐晨星亲亲热热地吃着午饭,还给徐晨星夹菜。

程忍冬吃得快,吃完便在屋里找了茶叶和水,自顾自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茶叶在滚烫的开水里沉浮打转,程忍冬盯着渐渐舒展的茶叶,兀自开口:“为了书院,我帮你做账。”

程忍冬提到书院,云见山和徐晨星倒是不好说补偿程忍冬的事情了,这是对人心意的糟蹋。

云见山对程忍冬行了一礼:“忍冬对书院的谆谆心意,见山郑重谢过。忍冬大恩,无以为报,见山记下。日后若有差遣,忍冬尽可开口。”

“嗯,没有差遣,就是最大的好事!”程忍冬难得说次俏皮话。

徐晨星笑着接话:“既如此,就祝忍冬,一辈子用不上我与晨星的人情了。”

程忍冬点点头,一脸认真。

事不宜迟,云见山带着程忍冬去找了宁大哥,山长也在,这父子俩正昏天暗地做假账呢。

见状,云见山微微摇头:“山长,大哥,你们要爱惜身体才是,可用饭了?”

宁山长和宁大哥忙得忘了时间,云见山一说,方才觉得腹中饥饿。

宁山长正想为了面子哄骗云见山几句,宁大哥开口了:“见山、忍冬,你们二人前来,有何事啊?”

云见山指着程忍冬说:“我把做账的高手请来了!”

见程忍冬不反对,这夫子两虽疑惑程忍冬还有这通天本领,但出于对程忍冬稳重性格的信任,立马相信程忍冬有做账的本事,能救他们于苦海之中了。

宁大哥拉着程忍冬,一脸惊喜:“多谢忍冬了,忍冬,来来来,我来为你细细讲解要做什么账!”

见程忍冬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就明白账本不说,还能挑出两人做的假账不足之处,宁山长和宁大哥看程忍冬,就跟看救苦救难活菩萨没区别。

宁山长也把账本扔了,有程忍冬在,他就不准备干这活了,和宁大哥一起为程忍冬讲解书院的账本,看这架势,是要托付重任了。

云见山见状,悄悄退出房间,宁山长瞅见,就问:“见山要走了?”

云见山打趣道:“大哥、山长如此辛苦,连饭也顾不得吃了,见山不能为大家分忧,只能为大家去备点吃的了!”

宁山长也饿了,挥挥手,让云见山赶紧去。

云见山去了膳堂,偷偷摸摸拿了点吃的过来,糖醋排骨、蒜蓉白菜加米饭,可把宁山长和宁大哥馋坏了。

程忍冬已经上手做账本了,宁文洲和宁山长就在一旁开饭,偶尔回答程忍冬的问题。

等宁大哥和宁山长吃完饭,和程忍冬商量,约定上午程忍冬依旧照常上课,下午和晚上则拿来作账本。

程忍冬有把握,书院的账本简单,半个月可以做出三年的账本,这足够了。

此时规定,书院这类机构的账本,三年一封,十年一销毁,想要查三年前的账本,除非书院犯事由官府来查。

至于程忍冬落下的功课,由山长给他补课。

商量好事情,云见山就不打扰程忍冬和山长他们,提着食盒走了。

解决完一桩心头事,云见山回到斋舍便睡下了,大好时光,不睡个午觉,岂不浪费?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云见山有些忐忑与期待。

浓雾笼罩着云见山,云见山静静站在原地,等等浓雾散去。

不多时,风吹雾散,眼前是一座简陋的草庐。

见山在这里面吗?怎么混这么差了?云见山心里漫上担忧。

院子里,一个衣衫单薄、约莫七八岁的童子正在哭泣。

他向云见山跑过来说:“你是来看望师父的朋友吗?你来晚了,师父已经去了。”

身后传来哽咽声,云见山转头一看,吃了一惊。

身后这人牵着一匹马,披风斗笠、满脸风霜、鬓角发白,年约不惑。

但熟悉的眉眼还是让云见山认出了他,这人是田修斐。

原来,那童子不是对云见山说话,而是对他身后的田修斐。

听到童子的话,田修斐身形踉跄了一下,面色发白,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怎么会?”

云见山这才意识到,有人死了,会是谁呢?云见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童子的带领下,田修斐进了屋,云见山也跟着进去,一进屋,就见狭窄的房间里,一个瘦削身形的人躺在窗边的躺椅上。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的一点光线投进屋内,照在躺着的那人早就没有起伏的胸膛上。

云见山瞧了一眼,是程忍冬,心里涌上难过与怅然,还有隐秘的庆幸。

不是晨星,不是晨星,云见山告诉自己,他自嘲一笑,为自己的卑劣。

田修斐早已抑制不住,扑到程忍冬身上,脸埋在程忍冬怀里,呜咽的哭声响起,是绝望且悲痛的田修斐在哭泣。

云见山走进两人,想伸手安慰田修斐,却是徒劳无功。

他转而看向程忍冬,有些心痛,程忍冬明明比田修斐年轻那么多,头上的白发却不知比田修斐多了多少。

瘦骨嶙峋的身子,凹陷的脸颊,一脸的油尽灯枯之相,程忍冬到底经历了什么?

云见山是个见不得死亡的人,他可以平淡接受自己的死亡,但看着他人生命逝去,却是抑制不住的难受。

他看着田修斐苦哑了嗓子、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最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好在那个童子给田修斐喂了点水,待田修斐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屋外有颗榆树,黄叶落了满地,云见山知道,这是深秋时节了。

程忍冬,死在了一个寂寥的秋天。

田修斐醒来后,冷静多了,也不抱着程忍冬的尸体哭了,而是勉强打起精神,操持起程忍冬的身后事。

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喂饱那个小童。

那孩子饿得咕咕叫,田修斐应该是赶路而来,随身带了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