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启停垂眸看着他身边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 一时间头脑都有些发白。
他突然有许多话都想问一问,却在看见楚与非望过来的视线时,抿住了唇, 不再言语。
闻启停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门口眼睛发红的韩淮州。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韩淮州,即使是在从前那段永远都回不去的记忆里,他也从未如此。
那一丝不茍的领口凌乱的不成样子, 脸上的失落肉眼可见,沉稳如青山般的气质在此刻像是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似的崩塌四分五裂。
乌黑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白, 鬓角难以掩饰岁月的不公。
闻启停恍然的察觉到, 原来眼前的这个曾经在爱情里可以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已经不似原先一样年轻了。
韩淮州眼睫颤动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眼前被另一个男人牵住手的闻启停, 嘴角溢出了一声苦笑。
他从新站直了身形, 不屈的目光里掺杂着复杂的情感, 他缓缓地叫了一声, “许久不见。”
方才在会议桌上,作为对立的两方, 他无法喊出他的名字。
现在的他,一败涂地。
依旧无法喊出他的名字, 致以他曾经的恋人。
闻启停愣了一下, 韩淮州的声音如浓酒一般陈旧,那是他在尚在年少时,最沉溺的乌托邦深海。
他每次都恨不得溺死在韩淮州的声音里, 如今再次听到, 心脏依旧为之震动,难以控制。
楚与非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他完全不想看着闻启停跟这个男人许久,因此想直接拉着闻启停离开会议室。
可当他迈出半步时,闻启停松开了他的手,楚与非瞬间从温柔便地带着几分冷冽,他转眸看过去。
闻启停那双好看的眼眸微微弯着,他先是看向楚与非,跟哄孩子一样说道,“你先去房间等我,我有事跟他聊聊。”
楚与非心里的妒忌让他的烦躁更上一层,可他好不容易能攻破闻启停的心房。
理智告诉他不能反驳闻启停的话。
不可以跟他闹别扭。
楚与非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接受闻启停的安排,临走前,他盯着韩淮州看了一会儿,眸低沉下一片阴影,最终收回视线离开。
房间内拆卸完摄像头的助理跟在楚与非身后,韩淮州看着坐着的韩决明说道,“你出去吧。”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
闻启停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韩淮州盯着闻启停的背影看了许久,这才迈开步子来到闻启停的对面坐下。
会议室内灯光如昼,方才刚刚被拉开的窗帘外响起烟花声的轰鸣。
闻启停抬眸看向烟花绽放的方向,眼底浮现出些许怀念。
他十七岁的生日的时候,沉溺在虚无的爱情里,在寒冷的冬天,过年的凌晨十二点,躺在韩淮州的怀里。
与这个比他年长十一二岁的男人,谈论着未来。
却不曾想在成年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妻子,在他们互相许诺未来的时候,有一个为之倾覆一生的女人在家里等待着男人回去的身影。
当时的那杯冷水破到他脸上时,愧疚感铺天盖地的压在他身上。
稚嫩的年纪,未经世事不足以支撑他很好的处理这件事带来的后果,甚至对自己的家族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把这件事放下。
闻启停与韩淮州对视,他眼底带着些氤氲的水意,语气带着些不符合他的年龄的幼稚感,“为什么是我呢?”
曾经恋人的质问传来,韩淮州脸色变化莫测,临到这,他还是不愿承认,“什么意思?”
闻启停眼眸漆黑,笑容显得有些浅显,“你借我搭上唐家,把我当成你政路上的一个试验品,与闻楷打擂台,试图改变他培养原来我作为闻家继承人的思想,让我在TP红枫文件上投出通过票,计划了这么多年,真的值得吗?”
尚且年幼的他,思想观念仍未形成。
在遇见韩淮州之后,自以为遇到了未来道路的引路人,却不曾想是拿着镰刀试图收敛他性命的死神。
他对卫城所有的情感都来源于这个男人,因此在TP001文件下发之后,他依旧想接着楚与非的手,通过卫城的划分范围。
可在闻礼拒绝后,以及陈之涯的安抚下,他终于开始不执着于这个地方,开始继续他医学上的旅途。
再次接触这个文件,就是在今天晚上,站在韩淮州、他自己曾经的对立面上。
本以为会僵持的他从没想到结局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所以他曾经竟然走了这么多弯路吗?
不过在看见任免结果时,闻启停彻底明白了,他懂了为什么是弯路了,因为这个文件实际上就是个平衡木。
只要另一头坐着的人是韩淮州,这个平衡木就会一直平衡下去,三区七城这边是不会同意韩淮州把这个平衡木压下去的。
只要换了个人,他们就会压下这边的权杖,卫城自然会倾向于他们这边。
他不过是平衡木上一个来回旋转的指标罢了,是两方维持平衡的交点。
当闻启停把事实说破,韩淮州才苦笑了一下,他仿佛一个野心家一样,宣泄着自己的理想,“不会是你,也会是别人的,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为的就是在卫城的历史上,留下我韩淮州的名字,可没想到,努力了半辈子,在功成的那一刻,却再也不会有我的存在。”
闻启停看着韩淮州,眼底的情绪慢慢变浓重。
半晌,他皱着眉头,“你跟我说过,你想让卫城成为三区七城的下属城是想为了卫城的普通人,是为了他们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是想让这个罪恶之都变得干净,难道这些你都是骗我的吗?”
闻启停一直以为韩淮州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前进,却在听到他只是想在仕途上留下功绩觉得人怎么可以自私城这样的呢?
如果是这样的韩淮州,闻启停根本不会为他付出真心。
韩淮州听到闻启停跟小孩子一样愿望,笑出了声,眼底划过沉痛,“启停,你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天真?”
闻启停抿唇不语,移开了视线。
韩淮州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依旧如以前一样天真的闻启停。
闻启停的眉头始终没有抚平,神色隐匿在眼底看不清楚。
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曾经闻礼会说他和陈初衍很像了,思想上的极致天真。
所以他们不适合做任何家族的继承人。
只适合做大局的栏杆,整体的使者。
忽然,闻启停不想继续跟韩淮州继续聊下去了,没有意义的事情,做了一次就够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甚至不打算再次跟韩淮州告别。
一如曾经一样。
没有任何分手的话语,没有告别,他们就散了。
成年人的情感都是这样的。
在闻启停压下门把手的那一刻,坐在位置上没有移动的韩淮州突然出声问了一句话,“启停,你恨我吧。”
只要有恨,闻启停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
所以韩淮州说,恨我吧。
这样的野心家,纵使已经失去了所有,他还是想推开最后的底牌。
只要闻启停心里、记忆里还有他的身影,他就好像还是未来的赢家,他就还坐在牌桌上。
等待着下一轮的发牌。
可闻启停却没有答应下来,他微微仰起头,不愿让眼底的泪水滑落处眼眶。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抬起,怅然地开口,“不了,以前恨过你,恨你没有护着我,可现在我只剩下庆幸,庆幸没有跟在你的身边,否则让我知道并肩而立一起走过这么长时间的战友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我会活不下去的。”
韩淮州这下是真的失态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闻启停的身影,喃喃道,“你要跟别人一起了吗?”
他清楚的知道楚与非是什么样的人,跟闻启停喜欢的类型称得上天差地别。
难道过去了这么久,韩淮州已经拿捏不住闻启停喜欢的是什么了吗?
闻启停知道韩淮州话里的意思,他脑海里浮现起楚与非的身影,沉寂的眸子含着温柔,“或许吧,应该不会换了。”
不过六百多个日夜而已,他放得下。
当一艘船开始换上新的船帆时,旧的桅杆也应当换掉了。
曾经他以为他所割舍不下的东西不过是因为他动了真心而已,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也该放下了。
回答完最后的问题,外面的烟花同样如约而至的落入海面,绚烂一闪而过,闻启停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里。
韩淮州仿佛被外面的烟花震聋了一样,不知所措的低垂着眸子,他眉目微沉,缓缓地重复刚才闻启停的话。
不会换了吗?
此次一别,他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闻启停一眼了。
不知不觉间韩淮州的内心竟然生出几分懊悔。
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他们的结局似乎太不完美了。
不对,他们的过程也未曾幸运,破镜重圆永远只存在于电视里,道不同的人终究是走不下去的,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
未来方长这句话不会属于韩淮州和闻启停的。
他们,到此为止了。
外面。
闻启停跟韩淮州聊过之后,突然觉得一直压在身上的,莫名其妙的束缚感消失了,想起接下来要去面对的人,他揉了揉头发,只有无奈。
此刻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因此闻启停并没有细心看路。
一个转弯不曾想撞到了人,闻启停连忙抱歉,早知道不想楚与非那家伙了。
他捂着额头,抬眸看过去,却不曾想脑海里想的人直接出现在眼前,“楚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