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顾成阳意识到,只有看到自己受伤,林研才肯吃药或者吃饭。
所以之后的几天里顾成阳就用这个方式盯着林研吃东西。
尽管这会给他留下很多伤口,但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方式。对于顾成阳来说,伤口疼在他身上总好过疼在林研自己身上。
毕竟如今他能为林研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东西了。
有一回林研默不作声地砸碎了一个玻璃杯,顾成阳就捡起一块玻璃碎片递给他,示意他用这个来划自己。
林研也的确这么做了,他用尖锐的玻璃在顾成阳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顾成阳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疼痛。直到鲜血染红了床单与被套,林研才把沾着血的玻璃碎片扔在地上。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像是心照不宣似的,每次让林研吃东西,都需要顾成阳付出一定代价作为交换。
当意识在药物的控制下得到了一定好转,林研看着顾成阳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两只手掌被烫出的层层叠叠的烟疤。他想不通他和顾成阳如今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顾成阳一早就知道伤口划在他身上比划在林研自己身上有效,所以犹如献祭似的奉上了自己的一切。
这让林研意识到,如果某天自己说想要他去死,顾成阳也会毫不犹豫划开自己的胸腔,亲手奉出那颗血淋淋跳动着的心脏。
在除了床上以外的地方,顾成阳永远都在示弱,却也永远都摸得清他的软肋。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向来都是痛的那个人掌握主动权。
林研再也主动没有提过要走的事,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像是被剪断翅膀的鸟,早已没了展翅飞翔的意识与能力。他日复一日地待在顾成阳亲手为他打造的囚笼中。除睡眠以外的时间里,他几乎都躺在床上盯着墙壁或天花板。有时候他也会勉强坐起来,坐到床沿上,抬头盯着窗外那一方蔚蓝或漆黑的天空。经常一盯就是一整天,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脑海里有过罪恶的想法,可顾成阳从未限制过林研行动的自由。他出门从不会锁门,甚至有时出去买东西或是办事前,他会故意将门开着,也会把林研的手机放在十分显眼的位置。
顾成阳以为林研会趁他不在悄悄离开,可每次心惊胆战地回来时,总能发现林研依旧待在房间里,甚至手机放置的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半分。
林研不再想走,可顾成阳并没有因此觉得好受。他用上了过去能让林研在抑郁期得到缓和的所有办法,却未能奏效。
他意识也许正是因为他,才让林研处于这种难过痛苦的境地。他担忧着林研这样下去思维会逐渐钝化,会真的失去行动与思考的能力。
如果结局是如此,他宁愿林研远走高飞,去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再也不与他联系也没有关系。
在这种无声的较量与折磨中,率先败下阵来的依旧是顾成阳。
那天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六月的南城天气诡谲多变。中午时还艳阳高照,下午四点,天气台就发布了雷电红色预警。
顾成阳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强烈的风吹过脸颊。
窗外飓风呼啸,客厅与房间的窗都大开着,顾成阳心头一紧,快步走进里屋。看见林研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盯着乌云密布的窗外。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飘动着,一下一下拂过白色衬衣的衣领。
顾成阳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后者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把顾成阳当做了空气。
顾成阳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几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被林研当做空气。
很快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吸引了顾成阳的注意,顺着林研的眼神望过去,他见到窗户的玻璃上有一只蜜蜂,不停的撞击着透明的玻璃。顾成阳忽然明白林研把所有窗户都打开的用意。
可蜜蜂能看见光却无法识别障碍物,明明窗户大开着,却仍然固执地在有玻璃的地方用身体撞击。
毕竟没有人类变通的智慧,对于蜜蜂而言,有光的地方即是出路。所以它只能在不停地尝试,不停地撞击和不停地失败中,寻找到万分之一的逃生机会。
顾成阳不知道这只蜜蜂在他来之前尝试了多少次。直到他听见林研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所有的窗都给你打开了,为什么还是飞不出去。”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哀,像是在对蜜蜂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林研第一次开口说话。顾成阳恍若隔世,很快便将两者的处境联想在一起。
下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蜜蜂撞击玻璃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在顾成阳的耳朵里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而在林研话音刚落的半分钟后,那只蜜蜂终于飞了出去。
顾成阳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就看见林研站起身去关上窗户。而他自己也走向客厅去把那边的窗户关上。
呼啸的风被关在了窗外,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顾成阳再一次走到房间里,林研已经不再盯着窗外看了,而是一动不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