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以来, 宵禁甚严。
休宁自然也老实执行。一更三刻掌夜后,除更夫可在外夜巡,禁一切宵行、夜游者, 直至五更三刻。所以, 古人晚八早四被死死匡在家里, 除了睡觉, 还是睡觉。
好处是省烛火, 省灯油。
坏处是,费人……
马蹄惊春夜,轻马纵长街。
敢在宵禁时分如此明目张胆跑马的, 除了锦衣卫, 向来也没别人了。
顾悄胡思乱想到, 他竟然在古代体验了一把现代二代们的深夜飞车炸街。
“喂, 谢景行,你以前不会还玩机车吧?”
机车没有, 跑车倒没少炫过。谢景行从来不是乖乖牌。
尤其那些年追人总是受挫,他烦闷时会不由自主想要玩点刺激的,放松放松。
但谢昭不会告诉他, 更不打算承认他是谢景行。
虽然谢昭偶尔愿意装那么一下,哄顾悄高兴,但真认了,陈年旧事迟早要坦白从宽。
可那荒芜的六十年等待,于他是禁忌之地, 他一点也不希望顾悄涉足。
他见不得顾悄难过,为他也不行。
“何为机车?大宁军防倒是有神机战车。”
他忽悠得一本正经。
顾劳斯:“……”
你装!你再装!信你我是个球。
顾家在县衙东侧。
不到盏茶时间, 顾悄就望见墨色烟青一片里,顾家门前晕着的那团暖色。
昏黄灯笼下, 老父亲背着手挺着脊背,孑然伫立。
门头上一点明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顾悄赶忙推了推谢昭,“快,快停下,让我下去。”
他心里有鬼,没那么厚的脸皮,叫爹娘妹子看假“未婚夫”抱他进门。
也不知谢昭喂的什么药,反正他撑到顾家门前,不仅神志清醒,还有力气下地。
“真的可以走?”谢昭掂着手里软面条般的胳膊腿,有些怀疑。
顾劳斯赶忙点头,“得你好药,我健步如飞!”
谢昭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舍得为难他,只好利落抱人下马,换了个姿势搀着。
老父亲才道一句“劳烦”,听着马声赶出来的顾情,一声清斥就令顾悄直接社死。
“登徒子,好色鬼,你手摸哪儿呢?!快放开我哥哥!”
这声音不算大,可内容足以吓得路过更夫一个趔趄。
“胡闹!”顾准不甚有诚意地阻止,“小女无状。谢大人见笑了。”
尔后,他又公事公办拱手,“今日有劳谢大人。”
没有谢昭的关键证据,顾悄还真没那么容易抓住教谕小辫子。
是挺有劳,顾悄附和点头,顺带调戏一下妹子,“瑶瑶,咱们要知恩图报,你连恩人都凶,日后可真嫁不出去。”
顾情从谢昭手里抢过顾悄,嘴里不忘输出。
“哼,挟恩图报,小人之举,嫁谁我也不嫁他!”
更夫才扶墙站稳,似乎又听到了不得的惊天内幕,梆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吓得他家伙什都来不及捞,跳起来就跑。
顾悄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又是什么剧本?
顾情傲娇撇头,无可奉告!
“子时阴盛,幼子又受惊,实在不是叙旧的时机。”
唯一的观众离场,顾准也不装了,他笑着打官腔,“还是劳烦大人明日再来。顾府简陋,就不虚留大人了。
谢昭短促地笑了一声。
成功吸引顾悄目光,他立马扯起一抹倦怠苦笑,抽手揉了揉眉心,状似无意道,“廿日一别,我秘密前往南都办案,前夜突然收到休宁辗转来的加急密报,一听小友……垂危,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即刻上马,连夜奔袭……”
顾悄仔细瞧他,确实眼下藏青,眉目憔悴,只是这人一贯清举讲究,乍一眼分辨不出。
他立马心疼,“爹,谢大人往来不易,咱们就……”
顾准简直要被傻儿子气死,他皮笑肉不笑,“家中客房,一时收拾不出。”
实心眼的顾劳斯:“那让他睡我房里,谢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欣喜。
“能与琰之促膝卧谈,昭却之不恭。”
睡一起?
顾情跺脚,顾准翘须!
顾悄倒没想许多。
他和谢景行认识太久,久到很多事他都已经稀松平常,完全起不了旖旎心思。
比如一间屋睡觉。
读研后,他经常要在静安女士家中留宿。
实在是替她整理资料、撰写综述是个浩繁的工程,弄不好就是通宵。
谢景行博导同样是个卷王。
一个不凑巧,卷在同一天,师兄弟就只能一张床凑活。
一开始顾悄没开窍,睡得大大咧咧,经常糊里糊涂把矜贵学长当巨型抱枕搂进怀里。
后来顾悄有了心思,睡得那叫一个规规矩矩,一米八的床中间愣是隔出个楚河汉界。
可就是这无意识的睡姿转变,叫谢景行会错了意思,对顾悄望而却步起来。
他们还是学长和学弟时,顾悄对他信任而仰赖。
一个空间里,能自如以胎儿式放松入眠。
心理学好友说,无意识用这个姿势的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十分害羞敏感。
后来,谢景行见识了这要命的敏感害羞。
在他的逐步试探中,顾悄突然对他防备起来。再次同眠,不管在不在一张床上,顾悄都睡得极其拘谨。姿势换成僵硬的士兵式,躺着都像是军训站军姿。
好友劝他做个人,“因为你让他不安、恐惧。”
谢景行十分挫败,更加不敢冒进半点。
现在他终于懂了,这转变不过是因为,顾悄也在小心翼翼窥测他的反应。
当然,逗可以逗,睡是不可能真一起睡的。
不说顾准知道他心思,防他就跟防贼一样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