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插科打诨, 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原疏都开始心疼小猪,私下里他也疑惑,“琰之, 你是不是还对朱有才心存芥蒂?”
顾劳斯面无表情, 开始扒着账本算细账。
“那我心存芥蒂的人海了去了。你组的局害我瘫了一个月, 黄五打着蹭学的旗帜, 坑我左右皆挨了父亲的打, 顾云斐、顾憬就更别说了……”
原疏尴尬抓头,“那你为什么不带带他?他……也挺可怜的。”
他与朱庭樟有些同病相怜,差别就是小猪尚有母亲庇护, 朱家比原家硬气些。
为什么不带, 因为小猪没有通过人脸识别。
顾悄默默吐槽。
鉴于愍王旧案牵连甚众, 顾悄并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出了徐闻的事后, 再想想朱家,远在沛县, 却到休宁求学,连户籍都落到这边;院试不过也不回乡,而是孤身在徽州谋职, 实在很多地方有悖常理。
但太过复杂的利益牵扯,他一时没法同原疏说得明白。
顾悄想了想,给了一个比较感性的解释,“《论语.宪问》说: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
我也很想帮他一把。但你瞧得出来, 朱庭樟是为什么科考吗?他家境殷实,小有权势, 不是处境所迫;他并不爱学,无意钻研, 不是本心所驱;他并不功利,也无野心,同样不是重利所诱。
若单为一个虚名,也不是不可能。但县考保结事上,又有诸多疑点。
虽无明文说童生不能再考,但肆意妄为,后果难测,他既然那么在意科考,又怎么会轻易去做可能断送仕途的事?”
“琰之说得极是。”黄五赞赏点头,“他这个人也很矛盾。看似趋炎,但同顾云斐和我从不亲近,看似骄矜,却单单只挑衅于琰之贤弟,可不怪乎?”
这半文不古、骈俪对偶的腔调,活脱脱八股冲刺后遗症。
不伦不类,有点好笑。但顾劳斯贴心地没有嘲讽他。
他补充道,“目前来看,朱庭樟目的不纯,动机不明,形迹也可疑,我并不敢答应叫他跟着一起应试。顾云斐的覆辙,决不能重蹈。”
“为什么你们心眼子这么多?”原疏听完直瞪着眼。
“不过琰之栽得次数太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选择无脑相信你们。”
叮,喜提脑残粉一枚。
顾劳斯简直哭笑不得,“说这话之前,先把你从小猪那拿的好处清退一下。”
原疏十分监介。
他不过是收了朱庭樟送来的几包五彩山雉鸡饲料而已。
顾情留下的那三只山鸡,越大越难养。
它们仿佛得了一种王子病,矫情地空对着稻谷菽粟日渐消瘦。
唯有虫子、草籽、野豆能解乡愁。
可县城哪里找得到这些?
璎珞只能托知更四处打听,但今年气候反常,冻害严重,一时还真难寻到。
原疏一听,那还得了?!
神女留下的珍贵小鸡,他无论如何要抚养好。
这才是备胎的自我素养:)
一来二去,就叫朱庭樟钻到了行贿的空子。
“以后我还他几个山鸡蛋,不怕欠这人情!”原疏尤在自我安慰。
“反正后天我们就要启程去府治,他也缠不了咱们几日了。”
鸡妈妈黄五幽幽打断他,“不巧,那三只都是公鸡。蛋是没有,鸡肉或许可以?”
原疏:QAQ那还是我自割腿肉还吧。
哪知第二天,一行人才拜别顾家俩夫子,还没整好行装出发,小猪就寻上了门。
手上拎着……一只竹编蛐蛐?
原疏正在院子里捉鸡进笼,见着他手里的东西,剑眉直蹙,“喂兄弟,拿草蚂蚱来滥竽充数,过分了吧?”
朱庭樟瞪了他一眼,“给你挂鸡笼上,画饼充饥如何?”
“或可一试?”原疏竟一本正经摸着下巴思索这提议的可行性。
鸡妈妈简直绝倒。
三只小鸡崽显然对他这个男妈妈爱得深沉。
原疏扑腾半天只收获一地鸡毛,而黄五只捏着一把粗玉米面子,“咕咕咕”几声就将它们悉数哄到手。
原疏恨恨:“渣男。”
也不知是骂男妈妈,还是骂男鸡崽子。
朱庭樟见他们收鸡进笼,竟往马车上塞,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们该不会……”要带着这几只鸡去赶考吧?
黄五抱臂嗯嗯点头。
一个月的头悬梁锥刺股,秋月梨成功二次蜕变,成了一只香贡梨。
大约书中自有颜如玉,他那麻麻赖赖的招财脸,竟不知不觉也恢复了几分光洁。
瞧着倒也像个读书人了。
只是,他还是喜好穿俗艳的黄色。
一个换谁穿都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的颜色。
大历重礼,实行着严苛的品色衣制度。
以衣饰、颜色分尊卑贵贱,天子、百官、士庶着装都有着十分详尽的规定。
而黄色,又是限制最多的颜色。
自隋杨坚首次以黄为帝王专色以来,唐宋陆续有限黄令,庶人以下不得着黄。至大宁太.祖推行礼治,提出将黄纳为皇室专属,明令不论士庶,皆不得用黄。
但商人重利且迷信,认为黄色如黄金,招财纳宝,意头吉利,民间屡禁不止。
穿的多了,他们慢慢摸出一些门道。
比如,避开京师及各省府县治重地,管束便不严;远离赭、柘、赤、姜、明等要命色,采用湘、秋香等暗、浅间色,可打个擦边;或以青蓝白皂等三、四等色为底,用黄金色绣元宝图样,基本都能蒙混过关。
至神宗继位之初,国库空虚,与鞑靼大战财力不支。
曾得南直隶徽州、江浙湖州几家巨贾富商鼎力相助。为示嘉奖,他不仅钦定黄、胡、周、沈等诸家为户部在册皇商,专供盐务,还赏其嫡系奉旨着二等及以下黄色。
可坦然与天子穿近色,算是本朝庶民最大的荣宠了。
这悬殊的实力,叫朱庭樟每每站在大黄梨子跟前,宛如一个树梢摇摇欲坠的小青李子。
没他大,还有点酸,也不太敢招惹。
若是原疏点头,他一定跳起来大斥“纨绔”,可换成黄五,他默默憋了回去。
小猪愁眉苦脸看着一院子丫头小厮护卫,出游般兴奋,再望望那几车细软行囊,除了几本书,没一样正经东西,他突然为自己这趟的结果担忧起来。
总觉得这群人,非常的不靠谱。
但想想可怜的顾影朝,他还是一咬牙,“我能单独见下小叔公吗?”
单独是不可能单独的。
在双方协商下,最终可以2:1私聊,带上苏朗照明。
顾悄的时雨斋,景致不错,原身是个好花鸟的,院子里少不了奇珍。
天寒岁冷,随便一窗推开,四方框子中,枯石荒草冰泉和干荷,就是一副写意小景。
琉璃给二人上好热茶,退了出去。
顾悄摆弄着棋盘上与顾情下剩的半盘五子棋,也不说话。
本心来说,他其实不太见得了旁人如此伏低做小的托请,朱庭樟虽然有所隐瞒,但上岸的决心和毅力是有的,放在以前,这学生带也就带着了。
但现在,他的家人都处风浪之中,他不能拿他们冒险。